[呵呵。]

语音里传来宋迟低低的笑声。

像是竭力压制自己的得意，又好像是故意表现出来，[就在刚刚，她说，宋迟，求求你给我一个孩子吧，没有孩子，我这一生不完整。]

沈宴气血上涌，攥着手机半天才回过神。

他把音频点开又听了一遍，只觉得浑身冰凉，心房颤抖。

胃又疼了起来。

他吞了一片吗丁啉，打车回家。

路上，孟迟欢打了电话来。

“宋迟说刚刚你给我打了个电话，是有什么急事儿吗？你在外面还好不好？中午我给你熬点养胃粥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沈宴打断了她，突然问道，“老婆，跟我去芬兰，你是认真的吗？我这一次过去，恐怕要在那边定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当然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了呀！”

孟迟欢欢喜地说道，“这么多年，你陪我留在这边，剩下的日子里，我当然是要陪着你，去实现你的愿望。”

居然还在骗他！

沈宴深呼吸，话锋一转，“那么，我们生个孩子吧。”

“好呀，等宋迟走了之后，我们就要个孩子！”

电话里，孟迟欢的声音有些兴奋。

可沈宴感觉到的，却只有讽刺。

双手颤抖着，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那么，你去把我的银行卡准备好，我下午出去办手续。刚刚公司说，那边可以安排家庭定居，但是需要财产证明。”

“还要财产证明啊......”

孟迟欢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道，“那你回家来拿吧。”

沈宴放松了一些，盯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往家里走。

他不喜欢这个城市，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这里人口众多、污染严重，定居的这五年，他就没怎么见过正经的蓝天白云，就连太阳都是无精打采的。

到了这个季节，一派浑浊的景象。

倒像是世界末日。

现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他看了眼日历，盘算着，用不了几天，他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城市了。

回到家的时候，孟迟欢正在吹头发，身上是刚换的家居服，“老公，我们要搬家去芬兰的话，家里这些东西怎么办呀？”

沈宴扫了眼四周，觉得恶心，“不要了。”

“可也不能全部丢了吧？毕竟，这里有好多东西，是我们生活的见证。还有我送给你的礼物，我们的照片......”

孟迟欢有些舍不得，“毕竟，你赚钱也不容易，这些东西都是新的......”

“要不我们打包邮寄过去吧？”

她扭头，眼巴巴地看向他。

沈宴想笑。

东西确实都是她送给他的。

但每一样，都是照着宋迟的喜好买的。

这句话沈宴没说出口，只是笑着看向她，“这些确实都是你送给我的。那么，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以重新送啊。总不能说，去了芬兰，你就不送了吧？”

孟迟欢一愣，点头笑起来，“你说的也对，去了给你置办新的。”

“新的开始，就应该有新的气象。”

沈宴抬头时，宋迟正躺在卧室床上抖二郎腿，朝他露出戏谑的笑，发了两条信息进来。

[是啊，新的开始，应该有新的气象。]

[我们芬兰见。]

沈宴扫了眼手机，目光落在了床单上，一股怒火压制不住。

床上铺着的，是孟迟欢是始终都舍不得拆封的那套五千多的法式四件套。

还记得品牌的宣传语是：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原来那个人，始终都不是他。




“大佬，你还缺钱啊？这不科学！”

电话那头，传来同事小陈夸张的声音，“一千块钱，对你来说就是洒洒水啊！”

“嗯......突发事件，有些急用。”

沈宴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年薪百万，一千对他来说的确不多，但事实就是，现在他手头上的确只有几十块零用钱。

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孟迟欢开口。

同事转了一千块钱过来。

他谢过之后，打开电脑去写离婚协议。

写好之后，放在一本印着自由女神的相册当中。

这些年来想，相册一直放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

里面第一张，便是孟迟欢坐在他怀里，用嘴给他喂草 莓吃的画面。

当时摄影师说，这张拍得特别好。

现在看起来，竟有些恶心。

他从上面把自己的部分剪了下来，合上画册打算去厨房烧掉。

出门却看见宋迟四仰八叉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孟迟欢正在给他清理呕吐物，心疼道，“你别动，再动又吐了！”

“明知道胃不好，还要喝这么多。”

沈宴僵在门口，下意识把照片揣进了裤兜里，问，“你大半夜冲出去，就是为了带他回家？”

想起宋迟给他发的那几条信息，他都能想象他现在心里有多得意。

沈宴的声音，不由有些颤抖。

一向对他无微不至的孟迟欢，却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宋迟的呕吐物上。

只是随口回答，“老公你别多想，宋迟他刚回来，还没安顿好住处呢，这深更半夜没地方去，先让他在家里暂住几日。”

她说得理所当然。

沈宴心口发疼，闷闷地问，“酒店不行吗？”

“酒店那种地方他肯定不能住啊，里面都是别人用过的东西。”

“宋迟他有洁癖，受不了那个环境。”

“你去把卧室的床单换一下给他住，柜子里有我专门给他准备的......”

沈宴攥紧拳头。

孟迟欢一抬头，看见沈宴早就红了眼睛。

这才后知后觉，“对不起，我......”

话到一半，却解释不出口。

这套房子，是沈宴专门为他们结婚准备的。

为了能尽早和她在一起，沈宴连着一整年加班到凌晨三四点，熬到最后，身体都差点垮了。

为的，就是能让她出嫁那天，住进自己的婚房当中，而不是出租屋。

可现在，她却要他把婚房让出来给宋迟住。

还一边说着宋迟有洁癖，一边又给他清理呕吐物。

沈宴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魔幻。

他哽咽了一下，说，“没关系。”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离婚协议已经写好了，只等签证下来，孟迟欢签字之后，他们就一百两散。

有些胃疼。

他转过身，脸色惨白地进了书房。

片刻之后，孟迟欢发来信息。

[老公，你要是胃疼的话，就在外卖平台上下个单吧，我有些不舒服，今天就不下去买药了。]

可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宋迟的声音，“欢欢，我难受，想喝你煮的醒酒茶。”

“你等一下，家里没材料，我马上出门去买。”

传来孟迟欢下楼的急切脚步声。

敲得沈宴胸闷气短。

他捂着胃趴在窗口有些想吐，强撑着在外卖平台买了一盒吗丁啉，一盒开胸顺气丸。

然后，发了一条短信出去，“去芬兰的签证哪天下来？”

他有些，等不及了。




但是，四件套是他买的。

千挑万选，准备给三周年纪念日用的。

现在却铺在宋迟身下。

他上前一把把被子从床上拽下来，扭头红着眼睛看向孟迟欢，“你为什么把这个给他？你忘了我为什么买它，对吗？！”

“老公你听我解释......”

孟迟欢想起他买四件套那天说的话，脸上浮现一抹愧疚。

“呀！”

宋迟的手机不知怎么回事，从手中掉落砸在了脸上。

孟迟欢下意识扭头，见宋迟捂着眼睛。

“沈宴你干什么！”

孟迟欢心下一紧，把沈宴一把推出去扑向了宋迟，“就一套被褥而已，你至于伤害他吗！”

“宋迟，你没事吧？”

声音难掩紧张。

沈宴被被子绊了一下，撞在了衣柜上。

额头出了血，却抵不上心里的疼。

宋迟的手机是自己掉下去的。

可孟迟欢第一时间，确实不分青红皂白对他动手。

宋迟有些得意，冲着沈宴挑了挑眉。

孟迟欢没发现，抓起宋迟的手上下检查他的眼睛，“有没有伤到哪里？我送你去医院！”

“疼......”

宋迟哼唧了一声。

“我去拿个毛巾，给你敷一下。”

孟迟欢起来，白了眼沈宴，“老公，我跟你在一起快五年了，没想到你这么小肚鸡肠，还有暴力倾向。”

她没注意到沈宴也捂着额头。

血迹从指缝里涌出来。

沈宴盯着她的背影出去，心里突然静了下来。

宋迟看向他，噗嗤一声笑了，“沈宴，你这样有意思吗？”

沈宴扭头看向他。

“你也看到了，她的眼睛里、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你就这样和她生活在一起，有意思吗？”

“沈宴，你该不会是个受虐狂吧？”

宋迟的眼睛里，是看好戏的神采。

沈宴没说话。

他捂着额头自己回到书房，调出监控录像保存起来。

抬眼看着外面飘雪的天空，突然之间就失了神。

是啊，有意思吗？

没有意思。

他和孟迟欢之间，是时候结束了。

沈宴从外卖平台点了碘伏和止血药，叫小哥送上来。

孟迟欢在外面忙来忙去，在宋迟并不存在伤口的眼睛上，冷敷了半个小时。

沈宴出门拿药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他额头的伤口，愣了一瞬扑上来问，“老公！你怎么伤成这样了？你干什么了这是？”

“你真的不记得？”

沈宴攥紧碘伏，看着这个三年同床共枕的女人，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

孟迟欢被他盯得心虚，“是不是我刚刚推你那一下......”

“对不起啊老公，我......”

沈宴转身，拿着碘伏转身回了屋。

对不起这三个字，他听腻了。

只要宋迟在这个家，孟迟欢对他所有的感情，最后全都会转换成对不起。

[老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其实宋迟在家里我也感觉很烦。但他是客人嘛，过几天就走了，等我们去了芬兰，就会好起来。]

孟迟欢发来了两条信息。

[要不这样吧，这些年，你不是一直说要回母校看看吗？那我们明天就去，让他在家里自己呆着。]

沈宴不想答应。

但他和孟迟欢的之间的事情，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说清楚。

宋迟在是说不明白的。

也许，回大学是个好时机。

“行。”




为了保险起见，沈宴把工资卡上的钱转走，并把工资卡挂失，又去银行把这些年的流水打印了两份，包括房屋购买清单全都做了个备份。

直到第二天下午，他才发了个消息给孟迟欢。

[老婆，我在公司门口，你开车来接我吧。]

不出意外，孟迟欢拒绝了他。

[对不起啊老公，我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刚刚接到电话，说我妈妈脑梗住院了，我凌晨四点就往家那边去了，见你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就没有叫你一起过去。]

[老公，你在家好好休息吧，我让宋迟搬出去了，床单和被套都已经换了回来。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就一起去芬兰，机票我已经订好了。]

“我们后天走。”

沈宴看了眼日历。

后天是他们结婚纪念日前三天。

原本觉得，过去之后在北极光之下过结婚纪念日挺浪漫的。

但现在......

现在他觉得，还有两天就能离开这个恶心的城市和女人，才是最浪漫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给丈母娘打了个电话，“妈，欢欢说你脑梗住院了，你还好吗？”

“是呀是呀，昨天晚上突然晕倒了，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呢。”

挂断电话之后，他又给孟宇打过去，“孟宇，你妈脑梗住院，你回家了吗？”

“姐夫，最近怎么回事？先是打电话说我借了我姐0万，又咒我妈脑梗！我告诉你，我既没欠你家钱，也没有一个脑梗的妈！”

“她好得很呢，今天来海市旅游，我正要去接她！”

“你别再打了，有病赶紧去医院！”

电话挂断了。

沈宴深呼吸，把所有的证据归类。

孟迟欢骗他，已经骗出经验来了，还知道让她妈帮着圆谎。

沈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突然好几条信息弹了进来。

[一个人逛校园的感觉怎么样？]

[要不，你来沅水一中吧，我告诉你什么才叫两情相悦。]

紧跟着，一张照片进来。

孟迟欢和宋迟手拉着手，走在沅水一中外面的街道上。

他们十指相握，肩头紧紧靠在一起。

沈宴突然红了眼眶。

他还记得刚和孟迟欢谈恋爱那会儿，他有些腼腆不敢太主动。

是孟迟欢一把把他的手从兜里拉出来，和他十指交握，骄傲地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后的日子里，我只会牵你一个人的手，和你一起白头偕老！”

只有他一个人，当真了。

他仰头看了会儿天空，将情绪平复下来。

之后打了辆出租车，“去沅水一中。”

一路上，接连又收到孟迟欢的信息。

[老公，不能陪你去大学母校，我真的很难过，但是没有办法，我妈妈突然生病，我也不能不去照顾。]

[老公，离开你的日子里，我真的很想你。]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察觉，现在才发现，哪怕只是分开几个小时，我都想你想得快要发疯。]

但与此同时，也收到了宋迟发来的照片。

他们在学校对面的烧烤摊打卡。

在操场上拥抱。

换上高中生的校服，隔着课桌打情骂俏。

最后，宋迟说，[今天晚上是她的排卵期，我们打算去学校后面的佳人有约，她说要是我们能生个男孩儿，就叫思宋，若生个女孩，就叫慕迟。]

[你要来吗？正好给我们的爱情做个见证。]




沈宴吃了胃药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

孟迟欢一反常态，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准备早餐。

见他出来，有些迫切地问，“老公，你公司领导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去芬兰啊？想到能陪你去到你最向往的地方去生活，我已经等不及了。”

“快了。”

沈宴看了眼手机信息，“也就这几天吧。”

“那真是太好了。”

孟迟欢欢欣雀跃，“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还能过个圣诞节，去森林里看麋鹿，然后一起去滑雪，看北极光。”

沈宴不想理会她，“我去厨房准备早餐。”

孟迟欢一愣，这才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老公，昨晚宋迟折腾了一夜，我没顾上给你做早餐，看你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很饿了？”

“要不，我给你点个外卖吧。”

“没事，我自己去做。”

沈宴躲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往厨房走。

孟迟欢一晚上都顾着给宋迟收拾烂摊子，给他熬醒酒汤，哪里还顾得上他吃不吃早餐？

沈宴心里苦涩，准备去煮个燕麦粥。

身后传来宋迟的声音，“欢欢，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瑞士卷。”

“行，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我这就去给你做。”

孟迟欢走进厨房，扫了眼灶台道，“老公，要不我给你点个外卖吧，宋迟不吃外卖，我只能在家给他现做。”

“他是客人，你就让着他一点，好不好？”

沈宴转身时，见她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语气是温柔的，但说的话却和他再无关联，张口闭口就是宋迟。

沈宴突然没了胃口。

“你们吃吧，我去上班了。”

他放下食材，转身出门。

“老公，你还没吃饭......”

孟迟欢追了出来，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担忧，“要不今天你请假休息吧，我下午陪你去医院......”

沈宴转身看向她，心情复杂。

“沈宴，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享受的这一切，都是欢欢曾经爱我的证据？”

宋迟光着身子，只穿了一条裤头出现在卧室门口。

见他看过来，得意挑衅，“她以前啊，就是个只知道学习的闷葫芦，别提整理家务、做饭开车了，就是自己一日三餐都弄不明白。”

“但是为了我，她学会了打扮自己，学会了唱歌跳舞，把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也学会了做饭洗衣，打理好我所有的生活细节。”

“不信你问问，她连我喜欢穿什么牌子、什么材质的内裤，都一清二楚？”

宋迟的声音，在他们的房间里轻快跳跃着。

沈宴的目光落在他的裤头上。

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品牌、材质和款式！

还有宋迟昨晚换下来，已经被洗干净挂在阳台上的衣服，都在他家的衣柜里挂了一模一样的套装！

原来孟迟欢送给他的这一屋子的东西，竟没有一件和他有关，全是宋迟留下的痕迹。

她把他当成什么。

胃疼得越发厉害起来。

沈宴蹙眉，看向孟迟欢。

孟迟欢大概是发现了不妥，于是白了宋迟一眼，“宋迟，你别胡说八道。”

但语气温柔，听上去更像是纵容。

沈宴只觉得，心口好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再也没有了在这屋呆下去的心情。

“我一周之后去芬兰，公司还有些事情需要交接一下，我先走了。”

说完，就转身下了楼梯。

“你等下，我陪你过去，顺便去买一点黄油，回来做个瑞士卷。”

孟迟欢从里面追了出来，声音听起来很雀跃。

“如果只有一周的话，我们不但可以一起过圣诞节，还能在极光下面过个结婚纪念日！”

“老公，我真是太开心了！”

她跳起来，猛然抱住了他。

沈宴僵硬地站在原地，麻木道，“是，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到时候一起送给你，东西就在床头相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