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正在沉睡。

我曾见过你在藤椅上打盹的模样，也见过你躺在床上打鼾的情形，却从未见过你带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我走近病床，一只手紧握着他的手，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庞。这是我第二次触碰他的脸，但这一次，他却躺在病床上。

“爷爷，你怎么样了？”这是我进入病房时的第一句话。

爷爷似乎感知到了我的存在，缓缓睁开眼睛，轻唤我的小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此时，护士进来了，准备进行检查。我立刻退到一旁，趁机向父亲询问爷爷的病情。

父亲说道：“初步诊断是脑梗塞。”

“什么是脑梗塞？会有什么后果？怎么造成的？能否恢复？”我急切地问道。

父亲看着我，解释道：“爷爷的病并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由于两次惊吓导致的。”

“第一次是什么惊吓？”

“第一次就是那晚的泥石流。”

“泥石流那晚？”我脑海中浮现出泥石流后再见爷爷的情景——目光呆滞、双眼无神。

“那么第二次呢？”我继续问道。

父亲尚未回答，三叔插话道：“全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

“这跟堂妹有什么关系？”我困惑地问。

“三叔叹了口气：“五天前，爷爷去接你堂妹放学。在过马路时，一辆三轮车经过，结果三轮车上的钩子挂在了你堂妹的书包上，司机没注意到，直到爷爷反应过来时，你堂妹已经被拖了两米，才被周围的人叫停。回到家后，爷爷突然说话不连贯，我们才带他去医院。”

听完三叔的解释，我感觉心如遭重锤击打。

站在一旁的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就是脑梗塞的症状。初期并不严重，加上治疗的原因，你可能没有感觉到异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症状会越来越明显，像说话不清、记忆力减退，就像小孩
到你孙子上吐下泻，脸色都变白了。” “什么？”

爷爷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像一阵风般跑出门。那时我已经晕了过去。后来的一切我记不清楚，但当我醒来时，发现爷爷胡子拉碴地坐在我身边，双眼红肿。

我伸出稚嫩的小手，爷爷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爷爷，我疼。”

“别怕，有爷爷在。等你好了，爷爷带你去买玩具。”

就这样，因为生病，我第一次抚摸到了爷爷的脸庞。

“老李，出这张牌。” “不行，要是人家有这张牌我就输了。” “你也太胆小了。”

这大概是我四岁之后最常听到的话了，爷爷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打长牌。他常常在午后和一群老朋友打牌，不论风雨，准时如约。他们为了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但这也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后来，我上了初中，按照父母的要求，我离开了爷爷，开始独自睡觉。

小鹰展翅，成长的道路上总会有孤独。离开爷爷的那段时间，我像个迷路的孩子，夜晚常常感到害怕，甚至不敢入睡。父母将我的情况告诉了爷爷，他没有多说什么。

三天后，我放学回家，像往常一样吃饭、写作业，正当我准备入睡时，一道身影出现在我家门口。

“爷爷，你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爷爷笑了笑，然后对我说：“我来看看你，今晚陪你睡。”

那一刻，我激动得跳了起来，而这一晚，也是我离开爷爷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晚。我原以为爷爷的到来只是偶然，但没想到这种意外持续到了我上初二才结束。

第二章

2010年对我们小县城来说是特别的一年。那年8月，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席卷了整个县城。

那时我正外出求学。第二天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心如焚，我疯狂地拨打家里的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恐惧和焦虑充斥着我的全身，直到下午母亲打来电话告知家人平安无事，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五天后，
子一样。”

听完父亲的解释，我强忍着泪水没有流下，然后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病房。

在厕所里，我关上门，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放声大哭，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所有情绪。脑海中依然浮现着爷爷的身影，那宽厚的背影和温暖的手掌。

时间流逝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午。父亲他们告诉我回学校去，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处理。此时，我的双脚仿佛灌了铅，迟迟无法挪动。

爷爷看着我不愿离开的样子，安慰道：“学业重要，你快去上课，等我好了你还要陪我下象棋。”

听到高龄病人安慰我，心如针扎般难受。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我永远不会忘记走出病房那一刻，爷爷眼中流露出的眷恋和不舍。他也许知道自己的状况，万一……我不敢再想下去。走出医院，外面飘着小雪，寒风刺骨，但我却感受不到寒冷，心中的痛楚已让我麻木。

不久后，高三上学期结束，寒假开始了。我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希望赶快回到家里。当我再次见到爷爷时，病情已开始加重。

“超……你回来……了。”这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他说的这句话，我听了十几年，今天却显得格外吃力，也让我格外心疼。

整个寒假，除了写作业，我将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爷爷。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那一刻，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

第四章

2012年，我考上了大学，再次离开家去外地求学。这一次的离别不同于高中时的短暂假期，大学的学习意味着我只能在寒暑假回家。

初到大学，我像许多新生一样，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第一晚住进宿舍时，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爷爷。尽管我现在记不清梦里的细节，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不放心我，特意以这种方式来看我。

大学生活渐渐进入正轨，转眼间来到了2014年。在这两年里，爷爷在奶奶和家人的精心照料下，虽然病情没有加重，但记忆和语言
，一个多月转瞬即逝。一天，我去食堂吃饭，把手机留在宿舍充电。当我回到宿舍，打开手机时，发现有八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一个号码——“爸爸”。

父亲大中午打这么多电话，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有些不安。于是我立刻拨回了父亲的电话。

“爸，我刚刚去吃饭了，手机没带，回来才看到你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父亲不像平时那样和蔼，而是用严肃的语气说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爷爷的情况可能不妙了。”

“什么？”

我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爸，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唉，这事儿说来话长。如果能的话，你还是尽量回来一趟。毕竟你和爷爷的感情深厚。”

“原本奶奶不想告诉你，让你好好读书，但我考虑了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爸，谢谢你。”

我挂断电话后，立刻去找辅导员请假。从省城回家只能坐早上的大巴车，所以我只能等待第二天才能回家。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第二天，我坐上了最早一班的大巴车回家。由于前一晚没休息好，我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

“超超，超超，你又睡着了！”

“快醒醒，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觉，赶紧起床，爷爷要带你去溜达了！”

“哎呀，爷爷，我再睡一会儿吧！”

“爷爷，快点，我要吃好吃的！”

“超超，爷爷走了！”

“爷爷你去哪儿了？”

“下车吃饭，休息30分钟。”

一阵嘈杂声把我惊醒了。我揉揉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车只是停在了一个服务区。经过三个小时的颠簸，县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我面前。

车停稳后，我第一个冲出车门，急匆匆地往家赶去。

“爷爷，等着我，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念
。当我跑到楼下时，已经气喘吁吁，但我没有停歇，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赶到奶奶家门口。

啪！门被我猛地推开。

就像几年前在医院那样，一群人围在房间里，守着一个人。

第七章

我顾不上打招呼，急忙冲到床边，看到爷爷躺在床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爷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这次，爷爷并没有像上次那样醒来，直到过了十几分钟，他才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我时，眼神中似乎恢复了一丝光彩，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虽然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爷爷，你会好起来的。”

“飞……你……来了……”

爷爷已经脑梗塞五年了，很多记忆和人他都记不清了。我为了不让他担心，安慰道：“爷爷，我放假了，专门回来看看你。”

“我……恐怕……要……不行了。”

爷爷的话刚刚说了一句，就开始剧烈咳嗽。我赶忙将他翻过身来，轻拍他的背部，一边拍一边说：“爷爷，你别说话，躺着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倒水。”

经过几秒钟的拍打，爷爷的咳嗽才有所缓解。我将他安顿好，再次拉着他的手坐在床边。不久之后，爷爷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趁他睡觉的时候，我走到父亲身边，问道：“爸，爷爷现在这种情况为什么不去医院治疗？”

还没等父亲回答，一道声音响起：“是我让他不去医院的。”

我转身看见奶奶站在那儿，面容憔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熟悉的悲伤。

“奶奶！”

“超超，你也别问你爸了，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跟着奶奶走出了房间，这时我才发现奶奶瘦了一大圈，眼神中满是无神和悲伤。突然，我想起了一个月前，奶奶在医院里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你爷爷这次恐怕真的撑不住了。”

“其实在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他的情况不妙，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