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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撤不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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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与此同时,幽深的地底之下,尘封已久的躯体忽然一震,被封印的魔君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神阴鸷万分:“这个蠢货……”

他原本可以携带着陈凌锐的灵魂回归本体,解开下一段符文。

可那小魔竟然狗急跳墙,引爆了他攒下的魔力,让他不得不抛弃了陈凌锐,以最快速度回到本体,以免被爆炸波及。

复苏的计划又得搁置。

“罢了。”良久,他重重地长叹一声。

无论如何,北境王终于悠悠转醒,陈凌岳也总算松了口气。自他上任起,景星王朝内外势力便蠢蠢欲动起来,内忧外患,群狼环伺,若非有战神陈凌锐在,这国家早就灭了。

“阿锐。”他紧紧握住刚刚苏醒的陈凌锐的手,那几乎要潸然泪下的激动无法作伪。

陈凌锐的命魂离体太久,骤然回归身体甚至有些脚不沾地的虚浮。他忍着不适安慰了一会,话锋一转却忽然问起了一个女子:“皇兄,在我昏迷期间可有女子前来?”

“女子?”陈凌岳皱眉,本想说没有,却想起一张苍白的小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是来过一个。”

哪知陈凌锐一听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可否让我见她一面?”

陈凌岳却道:“国师夫人伤势颇重,好生休养去了,想见也需待到几日后。”

“ 国师夫人? 不,我所指的并非是相府的大小姐,而是一银发碧眼的异域姑娘。”似平急于证明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急切,“皇兄您也是曾见过的,我那日讨伐贼人归来后,便带了她去见您,请您赐婚……”

听闻此话,陈凌岳的表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陈凌锐虽为他的弟弟,可首先是臣子,察言观色的能力必然不弱,放缓了语速道:“发生了何事?”

陈凌岳沉思良久,才慢慢道:“事实上,根本不曾有什么姑娘。你一回来,便陷入了不明的癫狂状态,我请了许多大师医治你也无济于事。直到前日,国师携夫人从地府归来,带回了你的一魂,你才得以醒来。”

“不,这怎么可能?!”明明她的一颦一笑在他的记忆中如此鲜明,怎么可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影?

大概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八尺男儿竟然眼角通红。

陈凌岳不忍见到弟弟如此失魂落魄,出声安慰道:“兴许其中有什么隐情……朕唤国师前来与你研究此事可有什么转机。”

第二日,曲常幽下朝之后刚准备瞬行回去看看云音缈的情况,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陆公公连忙把他拦下了,说王爷醒了,有事与他探讨。

他心中焦急,只想赶快回家,本想直接离去,可陈凌岳也眼巴巴地看着,委实不好拒绝:“知道了,只去一会,我家中还有要事。 ”

“ 定不耽误您。 ”陆公公笑眯眯道。

已经耽误了。曲常幽无奈。

到王府时,陈凌锐正在用早膳。除了脸色苍白,一看便知阳火不足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口齿也清晰,还招呼皇兄国师一同吃。

陈凌锐素来与他不对付,总担心他会威胁到陈凌岳的权威,平日里没少跟他作对,曲常幽冷哼一声:“ 本座瞧你精神头好得很,一点看不出丢了老婆的样子。”

打蛇打七寸,骂人揭伤疤。

他胃口好身体好招谁惹谁了??陈凌锐悻悻地放下碗,老老实实地从头到尾讲了遍。

曲常幽却越听越不对劲,不自觉地蹙起眉,直到陈凌锐说完了也没出声。

陈凌锐心里有些犯怵:“这是怎么了? ”

“按理说你这是招了艳魂中了幻境,可你的描述,倒很像一位老朋友。 ”

“谁?”

曲常幽望向陈凌岳:“您可记得五年前死去的那位瑞应王朝的圣女——雪魄。”

陈凌岳一怔:“有些印象。”

他与雪魄不过一面之缘,只记得那是个温柔娇美的女子,除眼角薄红外,整个人如同冰玉做的雕像美人,血色很淡。

但那样的美貌不足以让他一眼万年,即便是没有实权的皇帝,他所见过的美人也并不少,真正给他留下不可磨灭印象的,还是她跟瑞应王朝各大势力领头人之间的桃色绯闻。

倒不是他八卦,不过能把整个瑞应王朝搅得天翻地覆的祸水,近千年来也只这一个。

听说最后天河将崩,她施法拯救了半国的民众,又不愿选择一人结为夫妻,力竭而死,尸体被封存在万年寒冰中,容颜不腐。

寒意从脚跟窜到脊背,惊起一身鸡皮疙瘩,陈凌岳不自觉搓了下自己的手臂:“她不是死了五年么?”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还是得等云音缈醒了……

想起她竟然正是界面神,曲常幽捏了捏眉心,心中有些说不上的滋味。

“若雪魄复苏,帮她的人必不是等闲之辈。只希望是友非敌。”

陈凌岳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可你方才曾说这也可能是中了幻境……”

“艳魂一般会根据中术者的偏好生成自己的样貌,即便北境王当真喜欢异域女子……”

说到这,陈凌锐不争气地耳朵一红,曲常幽淡淡地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那艳魂的外貌也不该与生人一般。并且他过去不曾见过雪魄,是不是?”

陈凌锐道:“听说过,不曾见过。”

准确来说是不屑见。

可想不到传闻里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竟然真的那样可爱纯洁,令人不得不心动。

“那便是了。”曲常幽眉头紧蹙,只觉得这事难办得紧,匆匆和陈凌锐等人告辞后便回了府,哪知道府内竟吵吵闹闹乱做一团。

他原以为是云音缈出了什么事,一问才知府上莫名多出来了个女子,身着奇装异服,满口胡言乱语,一个没留神她就闹得鸡犬不宁。

“你们说她是凭空出现的?”

“是呀,就是全国上下也找不出那么个邪门女人,手里拿着发光的怪异方砖……”

管家话还没说完,鸦羽忽然从暗处现身,一手抵在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女子的前额上,看她的方向,估计是奔着曲常幽来的。

她显然没料到这么一下,哎哟一声跌坐在地,捂着额头,表情愤愤:“你干嘛打我?!”


要说蝉冬完全被冷落是不可能的。但她小产,须坐月子的那段时间里,不曾再看见言清来探望过一回。

这还能说是无颜面对她,可过了月子,他来时表面功夫都不做,满足了需求便走,无论如何她都找不到给他开脱的理由了。

冬天早就到了。言家处在中洲偏北,虽没冷得彻骨,但出门也需带个暖炉。

蝉冬前些月伤了身子,言清拨给她的厚实衣物格外多。

她欣然接受,没事便裹得跟个大粽子似的,揣着暖炉坐在院中大银杏下,听门口往来的人们讲些八卦逸闻。

她听他们讲二夫人二少爷伉俪情深,说夫人身子骨薄,现在身怀六甲,少爷宝贝的紧,也没纳新妾,只守着夫人一人。

又听见周家言家因他们的缘故来往紧密了许多,有一项大买卖因此给了言家,老爷子已派二少爷出门洽谈去了。

大少爷被冷落,急于证明自己,出远门一趟回来竟后院着火,妻妾撕破脸皮,打得不可开交,闹到老爷子那里,丢人丢大发了。

腿坐得有些麻了。

蝉冬挪了挪身子,将胳膊压在身旁的石桌上,才觉得松快了些。

直到闲聊的家丁走了,她才起身走过去把门合上。想了想,还是没插门栓,怕周茹惠心血来潮想来看笑话。虽然她也很久没来了。

刚想回屋坐着,却不知为何猛地起了一阵妖风,吹得她直眯眼睛,忍不住扯起袖子挡住脸。

风定了,小院里便突然多出一个人。

他正坐在她先前坐的位置上,毫不见外地替自己添上一杯茶,喝一口后砸砸嘴品鉴道:“淡了。水也凉。”

这不速之客并非生人,而是先前被她救起、说要报恩的俞平渡。

在他家衰落之前,常与言清在一起玩的几人中数他最爱口花花,时不时就开玩笑向言清讨要蝉冬。

但他从不拿尊卑压人,变着法逗她开心。

蝉冬心下一松,可人总会变,她不知道俞平渡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总揣着一点警惕。

此刻她是笑着,只是仍带着试探的意思:“这时候来,被人发现我们可要被浸猪笼的。”

“这里没有抓得住我们的人。”茶杯在他手里转了一圈,水却一滴不洒,他难得地正色道,“你要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她向来敏锐,此刻已经从他的脸上隐隐看出了些端倪。

俞平渡从怀中抽出一叠纸递过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又倒一杯茶,没有抬头,小口啜饮:

“我记得你识字。”

信纸展开。

小院内沉沉的没有声息。良久。

短短一页多,可她看完再环顾四周,却已觉得虚幻得恍若隔世。

“原来是……这样。”她讷讷地开口,想笑一下,嘴唇却干得发疼,几乎要裂开。

“你打算怎么做?”

沉默许久,她却并没有回答。他担心她情绪过激,然而她抬头时面上却平静得过头。她问道:“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风吹落银杏叶,不偏不倚落在他的面前。

俞平渡叹息一声,伸手捻起:“好。”

暮春五月。

周茹惠已怀胎八个月左右,可最近却急得焦头烂额,在娘家与言家来回走动。

周父突然被查出身患恶疾,命不久矣,且周家先前捅过的一个大篓子不知何时被翻了旧账,公之于人前。

周茹惠的两个姐姐早已嫁人,家里剩一个嫡亲的弟弟和前来投奔父亲的远房表哥,三个年轻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疲惫不堪。

这日,她面色疲倦地辞别家人,撩开裙摆登上马车离开后,弟弟怅然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竟还要阿姐替咱们收拾这烂摊子。”

身边二人听在耳朵里,其父一言不发,侧身皱眉看他,眼中略有丝惊讶;表哥却轻笑一声,手中折扇敲了敲他的肩:

“哦?你是这么想的?”

“我说的不对吗?”他下意识抬头,却看到人已走远,连忙追上去喊道,“你说我错了,倒是说错在哪呀!”

周父缓缓捋着短须,若有所思。

身为周家四子,长到这样的年岁,竟然还如此天真。周茹惠怀着孩子还肯为周家鞍前马后,未必然存着几分真心。

当初她为了言清,让周家丢了不少脸面,其实已经备受冷落。她不是软包子的性格,记仇且钻牛角尖,能让她拼死拼活的定不是周家,而是言清。

从她做的那些事里并不难发现想将言清摘出去的意图,她动的那些手脚,老狐狸看在眼里哪能不清楚。

只是他就周元宇这一个孩子,他这样的性格,在自己故去后怕不能保全周家家产。

至于林河……

虽然与他相处时日不多,可他机敏果敢,只是有时阴狠得实在令他也汗毛倒竖。若想驯养这匹狼,恐怕还是要用匕首。

他将一切都打点好了,在预感自己大限将至那日,私下唤来了周元宇,给他毒药,让他每日下毒,以牵制林河为周家卖命。

周元宇这时也知道轻重好歹,一口应下。

他蠢,因而不分善恶,只知道父亲交代了就要做,这是一种孩童般天真残忍的愚蠢。

言清来得越来越勤了,勤得蝉冬都有些不适应,许久没能坐在门口闲听八卦了。

初时周茹惠还坐得住,晚膳时只让丫鬟来叫人,但言清并不给面子。后来她坐不住了,亲自来找了一回,依旧请不动人,咬着牙忍住怒火在两人之间坐下,和他们一同用膳。

言清一直不肯走,她便日日都来。时日一久,她要是不来,蝉冬都不太习惯。

显而易见的,新鲜劲过了。

以前他习惯了蝉冬的温顺,即便偶尔闹腾也是小奶猫似的毫无攻击力,权当情趣。

冷不丁见了一个带刺的,一半霸道一半易碎的反差的确吸引人,可是太不省事。

他的精力本就被“与大哥竞争”这事分出去一大半,偶尔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天天这么搞他便腻味了,这会才又想起蝉冬的好。

他似乎跟从前一样,耐心地手把手教她读诗文,弄笔墨,仿佛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那些疏远冷漠的日子都是她的幻觉。

然而她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将忍受枯寂的日子变成了习惯。她不再害怕独自一人,却也不再期盼他来。

便是二人耳鬓厮磨的时刻,她的眼神也如同无波古井,照不见他的影子。

并非全然不爱了,在决心报复他时,她的心里划过一丝痛楚,可终究回不去的。

回不去的。毕竟她做的这样绝。

周家倒了,所剩无几的家产竟也被林河从周元宇手上哄了去。

言老爷子不知从何处听到风声,竟然赶在周家倒台前匆匆和言清分了家——亦或是扫地出门。


指挥使皱皱眉:“臣认为这恐怕不妥。”

“放心,那女子若真有你们说的那样恐怖且想要对朕不利,怕还没押到天牢,自己已经杀过来了。”陈凌岳理了理衣袖,垂下的眼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朕也有分寸,”他话锋一转,望向身后侧站着的太监总管兰得忠,“国师情况如何?”

“恢复得不错,今日还托人找我向您报平安。”

兰得忠面白无须,胖墩墩的看起来很是和蔼,然而实际上却是先皇留给陈凌岳的一大杀手锏。近年来,他愈发得势,若不是体内被能人异士种上了噬心蛊,怕是早成陈凌岳的又一大威胁。

陈凌岳眉头一松,缓声道:“把人请过来。”国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些邪物宵小便不敢近身。

传唤的人到时,曲常幽正抿着茶,问鸦羽他那新婚的妻子怎么久未归来,忽见面前人影一闪,一名小太监捏碎了自己给的传送符现身,拍了拍衣袖跪下:“国师大人,皇上有事召见您。”

曲常幽当即眉心一跳,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莫非她遇上了什么麻烦?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就在小太监径直带他匆匆见了皇上,一行人前往天牢,见到天牢里素衣染血的女子时,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你怎么惹了这样的事?”

陈凌岳顿时惊疑地望向他,眼珠子险些掉下来,那眼神的意思是在询问他们的关系。

路上与他说了押的是位女子,却不见他有所表示,想不到两人竟然认识。

“爱卿与她……?”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过了一遍,曲常幽倒是先愣了愣:“臣前些日子娶了位夫人,便是她。”

曲常幽娶了宰相女儿,这陈凌岳是早就知道的。

可云思贤那个老头子的女儿什么长相他都一清二楚,这女子既不是云暖青那个弱不禁风的花瓶,也不是云音缈那个一脸苦相的小骷髅。

她姿容绰约,素衣清雅,虽有些过于消瘦,可只显得宛若幽昙一般纤弱卓绝,甚至有几分超然世外的仙气。

染着血的裙裾非但不让她看起来狼狈,反而平添一份嗜血的艳丽,急剧的反差感更是让人呼吸一滞。

尤其是对上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瞳时,一股说不上的感觉就藤蔓一般悄然无声地缠了上来,似乎直视她是一种罪孽,这罪孽像浪潮一般把人打翻在无垠的海中,但她又温柔地伸出手将人给救上来。

“……皇上。”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生生阻断了他的目光,陈凌岳这才回过神,惊觉自己竟然盯着人家的夫人许久了。

曲常幽回头看一眼云音缈,抿着唇,神色间藏着隐晦的不虞。

有什么好看的,一日不见怎么就开始吸引别的男人了,这不也没什么变化吗?

——曲常幽,一个轻度脸盲。

“我回家省亲碰到魔了。”见到皇帝和曲常幽,云音缈自在了很多。她一边说一边捏住脚腕上已经断了的锁链,试图让他们忽视掉她把锁链挣断的事实,

“魔将,实力不错,但不足以杀了我,如果不是自己找上门的,那大约是魔君派来挑衅的。”

“他们还会出手?”曲常幽走进去拨开她的手,“别藏了,这锁链又不小。”

“魔君出世天下必乱,只作乱一次?你不会以为他在玩过家家吧。”云音缈闻言松手,活动了一下脚腕,忽然想起什么,对陈凌岳道,“对不住,锁链有些硌脚,没忍住掰断了。”

顿了顿,“这个,不用赔吧?”

见她与曲常幽一同走出来,一众锦衣卫均下意识地拦在陈凌岳身前往后退了步,异常警惕。

但陈凌岳却莫名地觉得她有些可爱,压下指挥使的手走过去:“不必。你是什么?”

因为之前国师娶的都是妖,他下意识地以为云音缈也是妖,但看他们倒不像是敌人,于是对她并无过多的忌惮,反因她的长相而有了几分好感。

云音缈明白他思维惯性,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无奈地笑道:“我就是云音缈。”

至少肉身是的。

“她远非明面上那么简单。”

国师解释了一句,含糊其辞一笔带过,落在陈凌岳耳中,便是云音缈原本就高深莫测,只是因为宰相打压才掩盖真实的自己的。

陈凌岳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连忙作揖道:“既然两位认识,不如一起帮朕一个忙。”

“愿闻其详。”

“朕有一胞弟,名为陈凌锐,北境王兼护国大将军。前些日子郊外闹匪患,他带兵前去剿匪,反败为胜,可回来后竟神魂不宁,状若疯癫,不知二位可有法子?”

疯癫的原因可多的很。

云音缈和曲常幽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神情中看出了这个意思。

曲常幽道:“见过王爷后方可下定论。”

只是还未见到陈凌锐,云音缈便察觉到了不对。

那紧闭的大门还没开,一股灰败的死气已悄然从门缝中溢出,宛如毒蛇一般悄然缠住众人的足腕。

只是陈凌岳有龙气护身,锦衣卫身上又有煞气血气,曲常幽无法完全控制住破碎神格的神力,神力溢出死气也避让,唯有云音缈肉身是凡人,被当做软柿子捏了。

那些死气伸出纤细的触手,试图伸进她的筋脉汲取生机,却被她拧眉,嫌恶地跺了跺脚散成烟雾潜入地底。

守门的仆从眼眶深陷,行礼时跪下了险些起不来,云音缈稍稍扶了一把,只觉得手中握着的是一把枯骨。

“出问题的恐怕不止王爷。”

或者说,恐怕不是王爷。

他的卧房在极深的地方,这是在他出事之后搬过来的,因为只要他见到光便会发狂。他自小习武,常人发狂尚且难以制住,何况是骁勇善战的将军。

小院被重重树影掩着,阴气森森。曲常幽其实有些先天不足,刚踏进去便轻轻咳了一声,虽然压得很低,可还是让陈凌岳微微变了神色。

他正欲靠近二人,就被曲常幽拦住了:“皇上止步,此地有不属于凡间的力量。”

“黄泉河底沙。”几乎在同一时刻,云音缈蹲在地上捻起一抹沙尘,眼神也凝重了。

她拍掉手中残余的沙尘,转身问陈凌岳,“我可以知道王爷的八字吗?”

“自然。”陈凌岳没有多加犹豫,他当然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极快地报出八字,却见她神色大变,来不及与他说,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只遥遥一句,“除了曲常幽,其余人不要靠近半步。”

“臣去看看。”作揖一下,曲常幽撩开衣摆便跟了进去,快步与她并肩,在她耳畔低声问道,“怎么?”

“你再算算陈凌岳的八字。”

曲常幽心算起来,接着脸色越来越差。

云音缈端详着他的神色,叹息一声,“他的八字,克神佛,合魔君。”


凤凰显然没看出她的不情愿,狗狗般歪了歪脑袋:“啾?”

对峙片刻,她终于意识到再拖下去只会让别人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惊异,只好摸了摸它的脑袋。

眼看着凤凰发出一声清越愉快的鸣啼飞远,天边神殿虚影竟然渐渐有了凝实的迹象,曲常幽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自己的新婚妻子,脱下胸前的红花吩咐手下:“去启禀圣上神殿有异,我去探查一番便回来。”

至于这位新婚妻子,她的身份不简单,就算在成亲之日离去,想必也没人敢嚼舌根。

话音落下,身影已然消散。

不过他忘了自己在民众心中的形象,人人以为这异象是由他引起,云音缈只是沾了他的光。

他一走,闲话便毫不顾忌地响了起来,仿佛疯长的野草。

云音缈正头痛呢,见大家望着自己的眼神同情怜悯,夹杂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忽然心生一计,顺杆子爬下了:“我有些不适,先去歇息,诸位自便。”

她低头掩面装作啜泣匆匆走了,留下更无拘束的众人放肆讨论。

“哎,真可怜啊,新婚之日竟然被丈夫抛下。”

“是啊是啊,不过她姿色平庸,哪能与神迹相比……”

云暖青听着周围长舌妇们的高声交谈,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她与左宿泽对视一眼,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抿了一口点心,却觉得好像在吃石膏块一般干涩,难以下咽。

这群蠢货,难道真的看不出来现在的云音缈恐怕不是凡人吗?曲常幽连出生时可都没那么大阵仗……

若云音缈听见她的心声,估计会诧异地看她一眼,说这蠢货竟然也有动脑思考的一天。

可惜连云暖青都明白的事情,除了左宿泽和少数心存疑虑的人,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好不容易进了喜房,云音缈迫不及待地摘下一头的珠钗往桌子上一扔,看得房里的小丫鬟干着急,连忙迎上来说:“夫人,这是要等老爷回来才能摘的。”

“神殿异动,你看他一时半会像是回得来么?”云音缈手上不停,终于把最大的凤冠拆解下来。

摆脱了束缚披散下来的头发因有神力的滋养,看起来像是流动的瀑布一般丝滑光亮,随她的动作小幅度地荡漾。

小丫鬟却急了,娇嗔地跺着脚:“什么?老爷竟然走了?!哎呀夫人怎么不拦着呀!”

这一下让云音缈忍不住望向她,见她十四五岁的样子,很是青春娇嫩,虽不算绝美,但初初有了身段,倒有一番青涩的可爱。

明明是小丫头,但又好像很精通后院手段,真是奇怪。

“他走不走我哪拦得住,再者这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让祝璨儿惨白了脸色,慌忙跪下道:“是奴婢逾越了。”

“跪下干嘛,我又没骂你。”对于这样动不动就下跪的人,云音缈最没办法,只好把手里的糕点塞进口中,拍了拍手把人扶起来,无可奈何道,“我是真的在问你。”

祝璨儿见此,心中便猜测这个夫人和善,于是顺遂地站起来:“后院里的人惯会看碟下菜,今日老爷冷落您,明日怕就会克扣您的吃穿用度了。”

“可这府里不就我一个么?这他们也敢?”

“老爷忙得很,素来不怎么管府中事务……”

“来,坐这,”看她站得拘束,云音缈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塞给她一块糕点,“那这么说,你又是府中唯一一个贴身丫鬟,职能岂不只在管家之下?”

即便明白这不合礼法,但出于莫名的心思,祝璨儿真的坐下了。

她接过糕点,一面小口地吃,一面说:

“奴婢曾是北境王爷的人,王爷觉着我手脚麻利,便将奴婢送给了国师做人情。但国师老爷不习惯有人伺候,便派奴婢去做那粗使丫鬟了,是夫人要进府,老爷才又将奴婢找来的。”

毕竟其他人没有伺候人的经历,倒算她捡了个便宜。

而云音缈呢,在天上时是有几个侍神相伴左右的,可她为人随意,平时把他们几人放养在外,由他们自己历劫修炼。

且她虽然随意,可并不随和,侍神犯错都会严惩,不过凡人脆弱,她那严惩的手段怕是还没开始实施,人就要没了。

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要拿这小丫头怎么办。

“嗯……”她抿了口茶,试探性地开口,“时候也不早了,该午睡了。”

祝璨儿果然闻弦知雅意,很机灵地站起来:“夫人是要沐浴了去榻上歇息么?”

她素来喜洁,点了点头。

祝璨儿连忙道:“那奴婢让下人们去放热水,再回来领夫人去浴池。”

说罢推门走了出去,走时还回身将门轻轻带上,脚步轻快,像只没有烦忧的小鸟。

北境王爷之所以把她送给曲常幽,就是看中了这股灵巧劲,以为小狗似的天真能打动老和尚一般的曲常幽,想不到人家收是收下了,一转头却让娇滴滴的小姑娘干粗活去了,毫不怜香惜玉。

祝璨儿是家生子,是北境王爷的管家的亲生女儿,待遇没比正经大户人家的小姐差多少。

被送出去前王爷就反复嘱咐她一定要得到曲常幽的心,时间久了,她也总以为自己是未来的国师夫人,哪里知道一进府就去抬水洗衣裳了,连国师的面都没见过。

现在她终于做回了贴身丫鬟,即便只是国师夫人的贴身丫鬟,可原本纯净的心里那颗早早被埋下的种子已经蠢蠢欲动,只缺一个破土萌芽的时机。

这头云音缈吃得饱饱的,在洒满鲜花与牛乳的巨大浴池里洗净了身子,美美地在软和的床褥上睡去,那边曲常幽刚刚头痛欲裂地在虬龙一般的老树根上醒过来。

他的面前,神殿已不再是虚影,仿佛前进几步就能踏入,然而无论怎么走,都没有人能够再进一步,若是时间久了,还会陷入莫名的昏睡。

短短一个半时辰内,他已经失去意识三次了。

关于这个,他所带来的十一个暗卫描述的各不相同。

有的说自己看到了鬼,有的说像是在水中下沉,有的说是被刀割破喉咙,总之每一次梦境都不一样,也都是令人恐惧的事情,却没人真的在梦中死去。

曲常幽表面不露声色,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梦境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样。

同一个梦中的少女,同一道向自己劈来的剑光,同一种……死亡的感受。


一国宰相摆的宴席,自然随意不到哪里去。只是这宴席与云思贤第二任妻子,相国千金无关。

自云思贤借他老丈人的关系平步青云后,对其妻子的态度便一日日地不如从前。

就在老相国死后的第二年,相国千金便因无嗣自请下堂了,云思贤也抬了妾室作正妻。这其中缘由,稍稍动动脑子便知晓。

酒席之上,觥筹交错,虽然在彼此的几个短短的眼神交汇中都透出了对云宰相这等背信弃义之举的不屑,可人家如今的势力仅在国师之下,便也只能端起假笑来敬他。

“今日小女及笄,诸位赏脸前来,老夫不甚荣幸。”他慈眉善目地捋着胡须的模样,倒真像极了慈父,可除了他的二女儿云暖青外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场笼络人心的竞拍会,而拍卖品正是他的女儿。

话音刚落,台下即刻便有俊秀的锦袍青年极有眼力见地道:“素来听闻令千金容貌倾城,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见?”

这话孟浪了些。

云思贤笑眼看去,见是新科状元,也不生气,只道:“轻狂倒也不是坏事,可放肆到底是教养不当。”

“云宰相言之有理,可我们既是庆生,主人公不在也有些奇怪。”说话的是北境王爷陈凌锐,论在朝势力,他比不过宰相,可若加上江湖和军中的人脉,甚至可以与国师拼一拼。

云思贤沉吟片刻:“确实。”他抬手示意,“将小姐传唤上来。”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下意识地往屏风后看去。

只见从屏风后,一身姿袅娜的年轻女子身着石蕊红的曳地水纹裙衫,带着浅鹅黄色面纱款款地走出来。

随着她的步伐,裙摆上绣着的蝴蝶简直如同活了一般,行走间上下翻飞,好似蝶影翩跹。

她一出现,那双湛湛的杏仁眼就左右寻觅了起来,终于在落定后送去一眼,又一笑。

云思贤顺着看去,与她视线遥遥接上的竟是他那预备以大女儿云音缈联姻的表侄,左宿泽。长得倜傥,于仕途却没怎么成就。

这可不成。他在心中暗自摇头,眯起眼向门外看去,国师却始终不曾出现。那可才是他最心心念念的女婿人选。

恭维之语,不曾落入云思贤的耳朵。他随意抱拳应付了几句,刚想说些敲打下属的话,所有人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去了门外。

天地间乍现的情景,让他们一时之间忘记了言语,许久才回神。

也是在这时,国师曲常幽的灰布轿辇晃晃悠悠地姗姗来迟,毫不起眼地出现在转角处。

若细看,便能发现拉轿子的马并非凡马,匹匹眼若琉璃,瞳色碧绿宛若深潭,一看便知是异兽奇珍。

他正欲入府,又感到一阵奇异的灵气波动传来,眉心皱了皱,轻“咦”了一声,匆匆掐指算去,旋即饶有兴味地笑了:“有意思。”

打了一下响指,众马立刻止步,一丝骚乱也无。不算小的轿辇,顿时像融入了空气。

再说府内,有反应快的,抢在众人之前拍起了宰相马屁:“宰相为人杰出,云小姐果然也不同凡响。及笄之日,这等异象,说她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刚刚踏入前厅的云音缈恰好听到这话,感到有些好笑,心说此人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自己可不正是天仙么?

她背倚着未散尽的霞光洒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神威不存,可战火淬炼出的神魂七息就是让她如同一柄光华内敛的剑,让人无法忽视,不由得纷纷侧目,竟忘了言语。

云音缈抓紧时机,先发制人道:“妹妹及笄,按说办的是家宴。那为何家宴不请我们母女二人?”

话里话外刺云思贤只做表面功夫。

云思贤最要面子,当即呵斥:“没规没矩!是老夫平时管教你少了?!”

云音缈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眨眨眼装无辜道:“我怎敢向管生不管养的爹,讨要管教这样奢侈的玩意儿。”

在她这讨不着好,云思贤忍着怒气,预备呵斥乔玉红。然见她低着头,神色晦暗,好似阴云压顶,只觉心中一突,忍不住移开目光。

想不到平时不做声的木讷姐姐抢了自己的风头,云暖青气不过,忿忿往前踏出一步,怼道:“对爹爹如此不敬,基本的长幼有序都不明了,我看你这十六年都白活了。”

云音缈闻言,眉梢露出一丝讥讽:“若你知晓,便也不会在此时咄咄逼人。”

她话说得噎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云思贤张口结舌,周身血液夹杂着怒火直往上冲,耳边嗡嗡作响,忍不住抬起手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个教训,却听到门童唱诺:“国师大人到——!”

国师也来了?众宾客看看门外,又看看堂中忽然露出疑惑神色的云音缈,顿时好奇国师见到这样的场景会是什么反应。

乔玉红见她面色不对,低声提醒道:“国师手握权柄,甚至远超宰相之上,况且他天生神异,你不可轻易招惹她。”

殊不知云音缈并非因为不知道国师威信而诧异。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一股莫名的力量牵扯着她往前门去,直到来人渐渐近了,她手上也逐渐露出了除了神明以外无人看得见的红线。

她顺着红线看过去,红线的另一头赫然是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身着一袭灰色长袍,行走间衣裾不动,可自带起一股飒然清风。

看其长相清冷寡情,乍见时,虽然觉得精致出尘,但也并无特异之处,可当那双看似黑色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到时,便看得出那是浓雾蕴结的深灰,呈现出无机质的清冷,好比月色清辉。

他来得直接,谁都不看,径直向云思贤走去:“听闻宰相有意向与本座结为姻亲?”

“这……这倒是……”云思贤被这一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不知道该趁机推销云暖青好,还是先否认好。

云暖青初时看到曲常幽长相不凡便面颊微红,再一听他如此直白,更是让两朵红云飞上了腮。

却见他摆手阻止了云思贤说话的意图,抬眼扫向云音缈:“本座娶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