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在我耳边低语：“想不想知道地下室有什么？”

我摇头，早上喝进去的水，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我虽然讨厌我妈，可是看到她敞着肚子，在客厅等死的样子，我还是难过了。

我妈好像看到我了，低声喊我名字：“丫......丫......跑......快跑......”

可，我能跑哪去呀？

我在这里出生，又在这里长大，从不曾离开村子一步。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跑到什么地方去。

咬牙挣开林雅的桎梏。

想冲过去哭一声妈。

却跟地下室返回的邻居秦奶奶，走了个对头。

秦奶奶是我奶的好闺蜜。

看到我，秦老太婆的眼睛都亮了：“哎呦，丫丫呀，来来来，到秦奶奶这里来。”

老东西笑的不怀好意。

我贴着墙根想绕开。

没想到她手脚麻利的吓人，我没躲开，被她给摁住了手脚。

“陈桂枝，我就说你好命呢， 真真是有福气，刚多了个添福添寿的孙子，又来了给你送钱的孙女，快来，我把林丫丫给摁结实了，赶紧把你的豆腐端上来，这丫头再不吃豆腐，就真要折你手里了。”

秦老太婆面皮很白，五官妩媚风情，在她脸上根本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声音也跟少女一样，清脆好听。

可我知道，她很老很老了，因为她孙子比我妈妈大了十几岁。

不得不说，我们家的豆腐还真是个好东西，竟能让人跟岁月对抗。

只是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不能束手就擒，我得去看我妈。

可是秦老太婆的力气太大了，比林雅还有劲。

我挣脱不开，张嘴咬她手，可惜没咬到老东西的手，却被人强硬的塞了一坨东西。

冰凉酥软。

带着浓重的腐烂味道。

那股子味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像是有生命一样，顺着我的口腔，直冲我天灵盖。

熏的我心肝脾胃肺都有了腐烂的味道。

我没忍住，啊呜一声吐了秦老太婆一身。

老太太嫌弃到不行，恶狠狠的踢我一脚，就把我给松开了。

“跟你妈一样，贱命一条，有福也不会享。”我奶奶跳着脚骂的难听。

我这才发现，她们塞我嘴里的竟是豆腐，真没想到，那么好看好闻的豆腐，竟会这么难吃。

我奶骂完，又重新拿了一块。

我不想再感受那恶心的味道，弯腰要跑。

地下室忽然涌出了几个人，摁头的摁头，摁手的摁手，很快就将我摁成了案板上的鱼。

我眼睁睁看着我奶的脸，在我跟前放大。

“丫丫， 乖乖听话，吃了这豆腐，还是奶奶的乖孙孙哦......”

“呀......”

奶奶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忽然挨了一棍榔头，她尖叫一声，再也没有心思喂我吃/豆腐了。

是我妈。

她抱着鲜血淋漓的肚子，站在我奶身后，手里拿了个榔头。

我奶气的眼睛发红，甩手把豆腐扔到了我妈脸上。

“贱蹄子，怎么把你给忘了？既然你着急，那就先处理你好了。”

我躺在地上仰望我妈。

她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曳。

可是眼神却坚定无比。

她晃动榔头，跟我奶奶对峙；“陈桂枝，我告诉你，今天你若动了我们家丫丫，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好过。”

“哼......死了？哪有那么好死？死了就不值钱了。”

我奶冷冷笑着，伸手去抢榔头。

我妈因为失血太多，不是我奶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倒了。

然后，我就看到我奶一只手提榔头，一只手拖我妈的脚。

径直朝地下室去了。

我慌了，急急喊道：“奶奶，我吃，你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饶了我妈好不好？”

我奶脚步顿了一下。

站在阴影处，笑的渗人。

她说：“林丫丫，豆腐，你是一定要吃的，至于你妈，也是一定要进地下室的。”

有泪从我妈的眼角滑落。

血红血红的。

她张大嘴巴， 却发不出声音。

硬生生的被我奶拖下了台阶。

咣当......

咣当......

一声又一声，是我妈的脑袋，磕在台阶上的声音。




我们家是靠奶奶做的豆腐发家的。

奶奶偷偷跟我说，我们家的豆腐能让女人长寿， 吃过豆腐的女人倾国倾城，年过花甲的老太太也能妩媚多情。

眉眼一动，男人就跟闻到腥味的猫一样，恨不能粘死在女人身上。

可我妈妈却从来不让我吃那东西。

她说：“丫丫，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就要一辈子烂死在这里了。”

我不信。

直到我亲眼看到我奶奶，将我妈拖进了地下室。

......

家里又来男人了。

傍晚的时候，家里出了半框豆腐，我妈吃了好几盆，所以今天来的男人有点多。

他们堆在楼梯口排队，满嘴的污言秽语。

房子隔音比较好，我听不到我妈跟男人交流的声音。

可是这些男人的话，却一字不落，全部进了我的耳朵。

“啧啧......你说这林燕儿，咋越老越有味道呀？那皮肤比豆腐还嫩，怎么亲都亲不够。”

“可不嘛，恨不能死她身上。”

“皮肤嫩也就算了，声音也好听，她一声哥哥，我就想把身上的钱全部都给她。”

“哈哈哈，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口水都落脚面了，来来来，一会你先......”

这些人，每周都来，脸不一样，说的话大差不差。

我觉着没意思，想回阁楼继续看书。

却不小心碰落了阳台上的花盆。

底下男人一阵骚动，待看到我的脸，竟一致沉默了。

“啧......”不知道是谁啧了舌头。

那些男人又开始窃窃私语。

“林丫丫多大了？怎么一点也不像她妈？又黑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真让人倒胃口。”

“嘘......别乱说话，小心燕儿听到了，不让你进屋。”

呸......

不要脸的狗男人，真不知哪里来的脸，竟敢对我评头论足？

我嘴上骂的痛快，可心里还是难过。

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些美容养颜的豆腐，为什么我妈可以一盆接着一盆吃，却一口也不肯给我？

天亮的时候，那些男人散了。

我妈在补觉。

我奶站在院子外头，冲我招手:“丫丫，快来，新出的豆腐，趁你妈睡觉，赶紧来两口。”

这不是我奶第一次给我送豆腐了，从我记事开始，只要家里出豆腐，她都会背着我妈给我送两块。

奈何我妈看的严，这么多年了，我愣是一口也没吃上。

心里有气，我小跑着就冲了过去。

我奶做的豆腐真好看呀。

嫩白嫩白，在晨光的照耀下，隐约有粉色的光芒，比院子外头的牵牛花还要好看。

我奶抓了豆腐，一个劲的往我嘴里塞:“快，趁你妈睡觉，赶紧吃......啊......燕儿......”

“啪......”

可惜，我的手还没碰到豆腐，我妈的巴掌就打了过来。

她黑着脸站在阳光下，扣子都没来得及扣。

好看的脖子露了一大半，到处都是暧昧的痕迹。

我不敢多看，捂着脸默默掉眼泪。

“挨打多少次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我妈声音好听，骂人跟撒娇一样，若是那些男人听了，肯定走不动道。

可是对我没效果。

我只觉着这样的她，让人恶心。

我奶站在门口叹气：“燕儿啊，过了夏天，丫丫就十四了，是个大姑娘了，可是你看看她，哪里像个姑娘家？算我求你了，让她吃一些吧。”

“老东西，我警告你，若是再敢让丫丫碰这脏东西，我弄死你。”

我奶眉眼低垂，一个劲的跟我妈赔笑。

我妈却昂着头，骂人的时候，五官狰狞，难看死了。

两相比较之下，我更讨厌我妈了。

我张嘴在她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好东西都自己吃，一点也不给我就留，我是你亲生的吗？”

我咬的很重，我妈却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在我逃跑之前，拽了我的头发。

我冲我奶喊救命，可她看都不敢看我，端着豆腐灰溜溜的走了。

我妈用藤条抽了我一顿，然后就把我关到了阁楼里。

关门之前，她咬牙跟我说：“丫丫听话，老实呆着，等我联系好学校，就送你去住校。”

我缩在门后呜呜哭：“妈，对不起，我错了，你别送我走好不好？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偷吃了。”

我妈在门外叹气。

再也没说话。




我在阁楼待了三天，我妈一次都没来。

不看我，也不给我送吃的。

饿的不行，我就撬了阁楼的窗户，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想去厨房寻摸点吃的，却发现厨房的东西，都是三天前的，那天早上我啃了一口的馒头，还在原来的地方落灰。

锅里什么都没有，冰箱也空荡荡的。

饿的难受， 我就打算去村口找我奶。

一出门，就撞见了林雅。

她嗖一下就从我身边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冲我喊。

“林丫丫，你这个二傻子，你妈难产快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墨迹？”

我妈难产？

可她根本就没怀孕呀？

我咬牙骂林雅胡说。

林雅愣了愣，又跑了回来。

她说：“你妈难产，都生三天了，你竟一点不知情？”

林雅嘴巴一张一合，语速很快。

我脑袋嗡嗡的，没想我妈，倒是盯着林雅的脸出了神。

林雅是我堂姐，比我大四岁，过年的时候才过十八岁生日，我记得她长的可丑了，皮肤黝黑，眯眯眼，塌塌鼻，鼻孔还超级大。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好看了。

整个人白的发光，眼睛又大又亮，就连鼻孔都秀气了好多，说话的时候，香香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往跟前凑。

我伸长鼻子在林雅身上嗅了嗅。

林雅察觉到我的异常，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林丫丫，你丫脑子有病是不是？你妈快死了。”

脸生疼，我如梦初醒。

甩开脚丫子就朝我 奶院子冲了过去。

“啊......陈桂枝，我草你祖宗......”

还没靠近奶奶的房子，我妈的叫骂声就传了过来，她嘴上骂的陈桂枝，是我奶奶。

我妈叫的太惨了，我心颤了好几颤。

不敢往前走了。

林雅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没搭理我。

昂着头喊我奶奶：“奶，我把林丫丫带过来了。”

“好，带她上楼，不管外头发生什么，都别让她出来。”

我奶的声音很冷，跟平时一点也不一样。

我抿唇看林雅。

林雅却跟没事人一样，搂着我的腰，把我带上了楼。

楼下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有人喊：“看见脚丫子了。”

有人咋舌：“啧......脚丫子先出来，难呢......怕是会一尸两命呀。”

我奶不慌不忙开口：“着什么急呀？再生生看吧，活的好好养，死了就丢地下室，怎么算我都不吃亏，我儿媳妇生孩子，我不着急，你们一群老太婆慌什么？”

众人安静了一些。

我能清楚的听见我妈在大喘气。

心慌的厉害，想下楼去看看。

林雅站在阳台抽烟，冷风一吹，她的面皮似乎更白了。

似笑非笑的看我：“去看一眼吧，过了今晚，你可能就见不到她了。”

林雅说话太不中听，我又想骂她了。

却听我奶在楼下说：“怕是不行了，直接上刀子吧。”

一听这话，我腿直接软了，脑袋嗡嗡直响。

幸亏林雅拉了我一把。

她眼神悲戚又诡异，强硬的将我拖到了楼梯拐角处。

这个位置很隐蔽，我们能清楚的看到楼下的人，可是楼下的人却看不到我们。

林雅一手捂着我的嘴，一手摁着我的脑袋。

“林丫丫，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日后长大了，好帮你妈报仇。”

林雅的手劲很大，在她的桎梏下，我不能动弹分毫。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村医，用刀子把我妈的肚子给划拉开了。

然后取了个手掌大的孩子出来。

“啧啧......太可惜了，是个成型的男婴，陈老太，你命不好呀，今年怕是抱不上孙子喽......”村医的声音拉的很长。

我奶却满眼惊喜。

无比虔诚的将我弟弟接了过去：“可不敢胡说，活着的孙子只能喊一声奶奶，死了的孙子却能让我长命百岁，我老太太不糊涂，知道好歹......”

村医摇头苦笑一声。

收拾工具走了。

村医走后，看热闹的邻居，直接将我奶奶给围住了。

“陈桂枝，你说你咋就这么好的命呀？咱们村子多少年都不曾有这样一个男娃了，活该你老太婆长命百岁。”

我奶奶捧着我弟弟，笑的如痴如醉，一拐弯，下地下室去了。

邻居前拥后挤，一并跟着我奶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