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收购方和舆论的双重施压，让我最终不得不低头。
两边相互拉扯了大半个月，最后修订方案以原收购价的75%购入，保留我手中5%的股份。
收购案的签署又折腾了小半个月，等所有事都尘埃落定正好是杨彬期限内的最后一天。
这一个月我都没有见过他。
我斟酌了很久，主动给他打了个电话：
“公司的事情都办妥了，今天下午有空吗？过来签财产转移的资料。”
杨彬愣了一下，语气里都带上了雀跃：
“有空有空，我马上过来。”
下午他到了别墅，面色温和，对我的态度也很正常，就像上次的吵架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指了指茶几上厚厚的一沓资料：
“你要不要认真看看？有什么问题律师可以给你解答。”
他随意地拿了一份，翻了几页，有些迷茫地挠头：
“全是专业术语，不看了，我相信何叔叔一定不会骗我，直接签吧。”
在律师的指导下，财产转移手续办得很快。
一周后，我所有的财产都划到了杨彬的名下。
他看着银行卡上一长串的数字，整个人都沉浸在愉悦里。
对我的态度更是谦逊了不少：
“那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是因为公司真的遇到困难了，急着用钱。”
我不在意地摆摆手，
毕竟谁会同自己的孩子计较呢。
阳光洒进客厅，正是秋高气爽，杨彬看着外面的晴天提议：
“我们有几年没出去旅游了，不如趁此休息一下。”
想起小时候，每次放假我都会带他去各地旅游，让他开眼界长见识。
后来，我们都太忙了。
他选了个新开发又评价不错的景点，站在山上能从不同角度俯瞰大海。
如果时间合适，还能看见漂亮的玻璃海。
“何叔叔，你看，真的是玻璃海，那边好像能够看得更清楚。”
杨彬兴奋地指着不远处通透的海水，海底的礁石和小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顺着山路往上走，快到顶的时候却没了路，还有个禁止通行的牌子。
杨彬举着相机跃跃欲试，渴求地看着我：
“一小段就能到上面的平台了，我们就上去看一眼？”
我喘了口气，望了眼距离，点点头示意继续往前走。
在低头的刹那，我错过了杨彬眼底翻腾的阴翳。

过往
老婆突发阑尾炎，好兄弟帮我送她去医院。
结果路上发生车祸，等我回来他们已经火化。
十年来，我和好兄弟唯一的儿子相依为命。
可他却将我推入悬崖，
而他的帮手居然是本该死去的老婆和好兄弟。
他们看着我不断下坠的身体讥笑道:
“你早该死了，偏偏你弄个婚前协议让我拿不到钱，让你白活了这么久。”
“现在好了，我们的儿子也养大了，钱也到手了。”
可跌落悬崖的我却看着他们笑出了声。
......
“你不是我爸，如果我爸还在早就把所有钱都给我了。”
好兄弟的儿子杨彬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嘴唇颤抖：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养了你十年啊......”
“十年？你还觉得你有功？”
杨彬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声音变得哽咽。
“十年前不是因为你老婆，我爸会死？我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眼眶发红的样子和十年前抱着包的小男孩重合。
当时，我正在外省谈一笔大项目，老婆突发阑尾炎，需要马上送医院。
我赶紧给好兄弟杨飞打电话求他帮忙，他爽快地答应了。
等他赶到我家时，我老婆已经疼昏过去。
情况危急，他开车连闯了两个红灯。
可就在医院门口，和拐弯的货车相撞，两人双双重伤。
我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改签了最快的航班回来，
可还是晚了。
等我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火化了。
留给我的只有两个小小的骨灰盒和两张死亡证明。
还有，已经哭傻了的杨彬。
杨飞的老婆早就得病死了，家里也没其他亲戚。
如果我不管他，他就只能被送去福利院。
看着那张神似杨飞的脸，愧疚和懊悔涌上心头。
安葬好老婆和杨飞，我站在他们的墓前问杨彬：
“以后愿意和叔叔一起生活吗？”
杨彬看着墓碑上黑白的照片，点点头：
“爸爸说何叔叔是可以信任的好人。”
“怎么？没话说了？”
杨彬冷淡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见我不说话，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你难道想反悔？是你亲口说我，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把所有的资产都转移给我，我给你养老。”
他越说越激动，逐渐变成嘶吼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你明明知道我现在创业，正是用钱的时候，晚半年？可能公司都破产了！”
“我爸当年还说如果他出了意外，你肯定是世界上最重视我的人，他真是瞎了眼。”
我想起陪我走过无数困苦，还救了我一命的杨飞，耐下性子和眼前暴怒的年轻人解释：
“突发舆情对公司的估价影响很大，收购方要求半年舆论平息后再给钱，如果我们强行要求现在执行，只能按照原价的80%收购。”
杨彬冷冷地看着我：
“那个消息能有多大影响？公关部都是废物？”
“根本不需要拖半年，你就是不想卖掉公司，就是不想把钱给我，别在这假惺惺的。”
我的心像被铁网密密捆住，不断往外渗血。
没想到当年乖巧听话的孩子，越长大越觉得是我害死了他爸，变得越来越厌恶我，我们的争吵也越来越多。
本来我是想让他继承公司，可他对这个行业没兴趣，还觉得有一堆元老级的管理层很麻烦。
正好遇上了业界的头部集团想收购我们公司，杨彬想尽各种办法找我闹，让我同意卖掉公司。
这么多年打拼我也累了，考虑了很久，最终答应了对方的收购案。
可偏偏在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真相
山顶是一小块平地，正前方视野开阔，两侧树木葱茏。
我站在崖边，指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转头朝杨彬说道：“那边拍出来肯定好......”
我的话被杨彬凶狠的眼神截断，他飞快朝我走来。
重重一推，我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霎时脱离了悬崖。
“你早就该死了，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
杨彬看着我失控的身体，狂妄地大笑。
虽然我大脑一片空白，但求生的本能让我拼命往回抓，
幸好悬崖边散落了几棵被风吹倒的大树，我使出了浑身力气死死抱住伸出悬崖外的树干。
这一刻，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只剩下站在崖边的杨彬和挂在悬崖外的我。
杨彬的一句脏话打破了凝滞，
他气不打一处来：
“居然没把你一脚踹下去，早知道先把这些树都清理了。”
我朝他吼道，话里却想感化他：
“你这是谋杀，会被枪毙的，你才拿到的钱就没用了，还不赶快拉我上去，我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谁会想到谋杀，只要我一口咬定你是失足掉下去的，就是意外死亡。”
杨彬嗤笑了一声，根本没理会我，转头查看那堆大树，试图想连同树干一起推下去。
可这时我听到我们上来的方向有人声，
大概是游客，
我扯着嗓门叫道：
“救命啊，来人啊，有人谋杀！”
预想中游客来帮忙的场面没出现，却看见了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杨飞和老婆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们站在杨彬身后，脸色是一样的阴狠。
他们长得和十年前没差别，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
“你们......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
杨飞和老婆扬起轻蔑的笑：
“我们为了摆脱你，特意假死的。”
“感谢你替我们养大了儿子，还给我们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手掌被树干划破的疼痛持续刺激我的神经，我才发现这不是幻觉，是现实。
杨彬推了半天树干没动，朝两人求助：
“爸妈，赶快来帮我，这个老不死的居然抓住了树干，等会儿要是来人了......”
爸？妈？
我看了一眼杨彬，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人，瞬间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一阵蚀骨的疼意从心口蔓延到全身。
我居然替老婆和好兄弟养大了他们的私生子，还把用血汗赚来的钱都给了他。
让背叛者下半生享尽荣华富贵。
我绝望地大笑，伤透心地看着老婆：
“你就是因为那次生下的是死胎，后来我不能生育，所以才出轨找的他？”
结果老婆和杨飞哈哈大笑，
老婆毫不掩饰地指出我的愚蠢：
“因为孩子？我和你结婚前，我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若真说出轨，你才是那个小三！”
她眼底泛起恶毒：
“还有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死胎，是我把她闷死的，不是为了你的钱我会嫁给你？她本来就不该生下来。”
她的话裹着风声灌进我耳朵，我感觉浑身血液倒流，四肢冰凉，连抓住树干的力气都快没了。
“所以我是有孩子的......我的孩子居然被她的亲生母亲杀死了。”
我不可置信地摇头，忽略了不断晃动的树枝。
树干很重又相互交错，杨彬和杨飞两个人搬得很吃力，山下的人声越来越清晰，
如果真的有游客看到这一幕，十年算计就功亏一篑。
老婆焦急地直打转，巴不得我马上脱力掉下去，又加了一把火：
“你也不是她死了以后才不能生育，而是我给你了下了药，让你断子绝孙。”
“我不会怀上你的孩子，你也不能让其他人有孩子，你的一切只能给彬彬。”
“谁让你非要签什么婚前协议，现在就是报应。”
我的心失去了最后的活力，就像抱住的树干一样枯死。
山下的人声开始越来越远，
倒伏的树干最终被杨飞和杨彬一起推动，我一点点远离悬崖，杨彬兴奋地叫道：
“还差一点了，我之前专门看过，这下面全是礁石和鳄鱼群，掉下去必死无疑。”
在树干脱离悬崖的那一刻，我听见我最好的兄弟朝我喊道：
“何瑞，这辈子你就是给我们当牛做马的命，下辈子继续伺候我们！”
身体被树干带着飞速下坠，强烈地失重感席卷着我。
可我却反而看着老婆兄弟，诡异的漏出了笑容。

不欢而散
我朝他靠近了些，试图让他理解我的难处：
“那个消息涉及到公司有没有利益输送，违法犯罪，怎么可能一两天能处理好。”
杨彬直接转身坐到我对面，眼里都是轻蔑：
“谁让你不洁身自好，玉芳的女老板犯了大案被抓，结果曝出你们一起进酒店的照片，媒体为了蹭热点当然会大肆报道。”
“你天天说忙，现在看来，公司的成绩怕都是你陪老女人换来的吧？”
他的话让捆在我心上的铁网瞬间收紧，血肉模糊。
这十年，我独自一人带他长大，吃尽了苦头。
老婆当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结果生下来是死胎，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孩子。
所以，我完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我既当妈又当爹，把所有的关心和时间都给了他。
我连熬三个通宵急匆匆赶去他的家长会，比所有人都认真，还专门和班主任了解情况。
他的兴趣爱好我都支持，别的孩子有的，他绝不会少。
这么多年，无数人想给我介绍女朋友。
我都一一拒绝了。
我不希望杨彬在失去父母以后，好不容易有了家又再次失去。
我只想好好抚养他长大，让他健康快乐地过完一生。
等有一天我下去见杨飞的时候也再无遗憾和愧疚。
可现在，我付出了一切，他心里却如此想我。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
也没法告诉他，这次舆情的幕后推手大概率就是收购方。
照片拍摄的角度很暧昧，实际我只是正常送她回酒店。
正是那天晚上，我拒绝了对方的合作邀请，避免陷入这次危机。
但收购方想延期支付或者压价，舆论才一直难以平息。
杨彬还想说什么，被我直接打断。
砰地一声，我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压迫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你陪着我加班，看着我开会，应酬，十年总算一点点把公司做大，我何瑞什么时候靠过女人？”
“你因为当年的车祸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但这十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
“杨彬，你说刚刚那些话良心不会痛吗？”
杨彬被我的气势镇住了，过了好半晌才缓过神。
“还有半个月就是我生日了，最多给你一个月，不然大家都别想好过。”
杨彬朝我下了最后通牒，愤愤地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