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孟鹤川抿了嘴,半晌才冷冰冰地说:“多谢,等回到京州,我会把钱还给你。”
上楼的时候,白胭见他没有要解开手铐的意思,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孟总工,房是我帮你解决的,现在,轮到你帮我来解决一下这个了。”
她晃了晃手,有铁环清脆的碰撞声。
再抬头,净白的小脸上有奔波了一天的疲惫,也有无辜。
孟鹤川的喉咙重重滚了一下,撇开了眼,“你有逃跑的前科,我不能放了你。”
昨天几乎一夜未睡,今天又折腾了一整天,白胭是真的累了。
她努力压着脾气,重新抬起头,冲着孟鹤川友好地笑:“孟总工,我不跑了,我真的不跑了,我发誓,我要是再瞒着你偷偷跑掉,我就天打雷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胭想着,再怎么样孟鹤川也会卖自己一个面子吧?
所以她讨好似的笑了。
可孟鹤川只是轻轻张合薄唇,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白胭一直陪笑的脸也垮了下来。
孟鹤川一口一句美女间谍也就算了,现在还这样不近人情。
他做初一,自己就做十五。
不挺直腰板,这男人还把她当软柿子任意揉捏呢。
白胭蓦然收敛起唇角的假笑,面无表情地靠近他,“孟总工,你既然怀疑我是克罗格的燕子,还要和我绑在一起,难道你就不怕我半夜爬起来色诱你?”
说完,白胭猛地跨上一节楼梯,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孟鹤川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
她进一级,他退一级。
步步相逼。
“绑在一起,我们就分不开,男女有别,你觉得咱俩晚上睡一个房间合适吗?”
“还是说,你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居心叵测,你是故意想要同我住一间房间,然后你......”
白胭故意拔高声音,见小周与阮晓慧齐齐回头,添油加醋:“然后你想对我行不轨之事?没想到你仪表堂堂,骨子里却是个好色之徒!”
可孟鹤川却没有给白胭如期的反应。
他不紧不慢地睨着她,面不改色道:“你说得很好,但很可惜,激将法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他忽然站定。
白胭没刹住,再抬脚的时候与他撞了个满怀。
眼见两人的唇瓣就要贴在一起,白胭惊慌后仰。
孟鹤川‘啧’了一声,闪电般伸手搂紧她的腰。
他的掌心宽厚炙热,贴着白胭衣服的衣料,让她的肌肤在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知道自己斗不过孟鹤川,白胭颓废地投降:“我都说我不跑了,你还想怎么样嘛!”
语气里带着三分嗔怒,七分委屈。
配合着她微红的眼尾,孟鹤川的喉结不自觉滚动。
也许是白胭示弱了,他考虑片刻,声音里带着嘶哑,终于妥协:“我晚上是可以将你松开,但你不能一个人住,你要同那位女同志住一间房。”
这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白胭来不及细想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只要能放她去睡觉,管它是不是浪费钱多开了间房。
反正那个钱,也是孟鹤川的。
她怕孟鹤川反悔,三指并拢做发誓状:“我一定不跑!”
孟鹤川说到做到,拿出钥匙,松开了她。
手铐被解开,白胭对着被勒住红痕的手腕吹气。
一共三间房,孟鹤川挑了两间挨着地开了门。
白胭困极了,率先进屋。
也不管脏不脏,穿着身上的衣服就倒在床上。
孟鹤川却依旧站在两间房之间没离开,手里还在摩挲着口袋里那枚金属肩章。
没想到这趟南下,收获的东西还真不少。
除了身份依旧有疑的白胭以外,竟然还让他碰上了曾经救过自己的那个女孩?
可那个阮晓慧,真的是在白家村救过自己的女孩吗?
航天队的肩章是有特殊标志的,阮晓慧不可能会造假。
东西也确确实实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阮晓慧自己说,她被人下了药,受了惊吓,所以才忘记了肩章的由来。
这当中看似全都说得通,但不知道为何,在孟鹤川心里,古怪的疑惑却一直挥散不去。
当时的他从山崖上摔下来,撞到了头,暂时性失明。
是那个女孩半背半搀的将他带下山的。
他清晰的记得,那个女孩能够上自己的腰,而她的气息,也是刚好能够喷到他脖颈。
孟鹤川身高一米八八,要有这样的身高差,女孩至少得有一米六八以上。
可眼前的阮晓慧,恐怕还没有一米六。
一对比起来,白胭的身高反而更符合。
“领导哥哥——”
阮晓慧夹着嗓子,从后面走上前,打断了孟鹤川的胡思乱想。
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救了自己的女孩儿话很少,只有简单的几句‘小心’,‘抬脚’与‘弯腰’,但孟鹤川很清楚,她的声线与眼前的小阮同志差别很大。
那清冷的声音,与白胭......倒有几分相像。
思绪倏地又转到了白胭身上,就连孟鹤川自己都觉得很诧异。
阮晓慧迟迟没等到孟鹤川的回答,咬咬牙,只好再开口:“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不用特别在意,我也是顺手救你。”
孟鹤川视线往里看了看,伸手进了口袋,“小阮同志,这肩章真的是你的吗?”
阮晓慧舔了舔唇,回身看了一眼房间内,“是我的,领导哥哥,虽然我忘记了是怎么得到它的,但它是我捡到的。”
“你是捡到的?”
孟鹤川眉头微蹙,刚想再开口问清楚。
躺在床上快要神游梦乡的白胭头上冒起了嘀嘀嘀的雷达。
她默默叹口气,身残志坚地从床上爬起来,打断他们:“两位,你们如果要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房门前站着的三个人各有心思。
既然一时间整理不了头绪,确实不好追问下去。
孟鹤川只好将此事暂且搁下,这趟还是将阮晓慧一起带回京州,再做打算。
房门被白胭重重关上,阮晓慧进了卫生间捯饬一阵,又出来。
她望着重新躺在床上闭着眼的白胭,小心翼翼地试探:“白胭姐,你睡了吗?那个肩章......”
白胭像是已经快睡着了一样,带着浓浓的鼻音,在无意识嘟囔着,“肩章,什么肩章?”
阮晓慧绕到床的另外一侧,看见她眼睛闭着,越发胆大,“你不知道掉出来的那个肩章的来由吗?”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见过......”
“不是你的吗?”
“不是......”
听见她这么说,阮晓慧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笑。
......
夜半。
肩章的事让阮晓慧异常激动,她满脑子都开始幻想自己嫁给孟鹤川后鸡犬升天的好日子。
想得多,肚子饿得快。
阮晓慧恬不知耻地去敲了隔壁的房门,说明来意,孟鹤川掏出皮夹,拿了两元给她。
阮晓慧既满意又不满意。
但孟鹤川显然还有其他的事,房内的台灯下压着一沓厚厚的资料。
阮晓慧只能自己下楼去问问前台有没有面条果腹。
才刚走下楼梯,迎面走来一个帽檐压得极下的男人。
男人的视线被帽檐掩盖,只能看见别人的脚,与阮晓慧交汇时,往旁边让了让。
阮晓慧擦过男人,心跳如雷。
她头也不敢回,小跑地下了转角,背抵着墙喘气。
是那个在月台跑了的人贩子。
阮晓慧惊疑未定,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不是要先去找孟鹤川?
她刚打定主意,正悄悄摸摸打算探头看那个男人去了哪里的时候。
一双浑浊狠戾的眼就与她对上了视线。
她张嘴想尖叫,男人却更快一步,黑梭梭的手死死捂住阮晓慧的嘴。
男人力气很大,像抓小鸡似的把阮晓慧往二楼的房间里拖。
阮晓慧脸色吓得惨白,却呜咽出不了声。
男人如蛇般冰凉的声音贴着她耳朵传来:“臭娘们,坏了老子的好事,害得老子丢了兄弟,跟狗似的被人撵着跑!天要收你,老子跑路的路上撞见你,刚好绑了卖一卖,换个路费。”
阮晓慧浑身紧绷,眼看就要被男人拖进房间,求生欲爆棚,阮晓慧张口咬在男人的虎口上。
男人松了一瞬,下一刻更发力,打算直接敲晕她,“反正金主要的是你们肚子里眼睛里的东西,其他的都没事。”
阮晓慧反应不了他话里的意思,但她也知道自己要是被男人拖进房间里,一定凶多吉少。
她挣脱不了,索性求饶,咚一声硬是跪在地上,“大果......(大哥),你膀过我(你放过我),和我一起的那个女孩,她在......我给你开门......”
口齿不清,但那男人好像听懂的,“你是说车上另外一个女人也在?”
阮晓慧疯狂点头。
男人眼里流露出一丝邪笑,“那感情好,那个女人品相更好,不管是卖到哪里,一定能赚更多。”
阮晓慧被放开,脖颈间的胀痛传来。
她迅速后退,离那个男人远一些。
同时心里暗喜,如果眼前的男人能够把白胭在睡梦中弄走,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只是想是一回事,实践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阮晓慧抖着手拿钥匙去开门,因为太紧张,几次都没怼进锁眼。
“臭娘们,你干什么!别给老子耍花样!再磨蹭,老子就绑你了!”
男人将帽子压的低低的,口里的匕首戳上她的肌肤。
阮晓慧心一颤,钥匙终于捅进了锁孔。
咔嗒,门开了。
阮晓慧手都出汗了,掌心滑腻,钥匙铛一声,掉在地上。
床上的白胭身子刚动,那男人就冲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门被人拉开,小周奇怪的问,“小阮同志,刚才什么动静?你怎么坐在地上?”
孟鹤川跟着走出来。
屋内有暖气片,他便脱了外套与衬衫,独留队里发的黑短袖。
短袖紧身,把他身形凸显。
阮晓慧红了红脸,仓促从地上爬起来,“没事,领导哥哥,可能是我太饿了,有点没力气。”
她当然想拖着孟鹤川,让那个男人快把白胭带走。
“领导哥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找点吃的?我一个人,深更半夜的,有点害怕。”
孟鹤川皱着眉点头。
阮晓慧眼里闪过得意的精光,看来首都的男人也挺好骗的。
她正开心地正要去揽他的手,却听见孟鹤川侧身交代小周,“你陪小阮同志下去。”
“领导哥哥,那你呢?…”
“你出去了,我留在这里盯住她。”
孟鹤川下巴一抬,指向隔壁。
房间隔音效果不算特别好,白胭嘴里被塞了枕头巾,被突兀闯进来的男人拖在地上往窗户走。
白胭同样认出了那个男人是在火车上的人贩子。
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那么胆大包天,被公安追了一路,居然还敢倒回这附近?
还有,这个男人是怎么进房间的?
是阮晓慧吗?
白胭心慌意乱,也顾不上仔细思考,一路都在分离挣扎乱抓。
天不亡她,哐当一声,摆在地上的搪瓷盆被她打翻。
声音不大,但已经足够引起屋外五感灵敏的孟鹤川的警觉。
他一把推开不知道为何一直挡在自己面前的阮晓慧,快步走到房门口,捶门,“白胭?”
房间里头静了一瞬,随即又是一阵桌椅拉扯的刺耳声。
孟鹤川第一反应是白胭要跑。
但这想法很快就被推翻,因为屋内有女人的呜咽声。
不是白胭要跑,是她又遇上危险?
他面带肃容,迅速扭过身伸手:“钥匙呢?开门!”
阮晓慧一激灵,站着没动。
小周在旁催促,“小阮同志,钥匙呢?快开门。”
阮晓慧哆哆嗦嗦伸手进裤兜里掏钥匙,明明手指已经抓到了,却假装因为紧张而没找到,“领导哥哥,我......我......”
孟鹤川脸色一变,来不及细想,抬脚就往木门踢。
屋内暗,陡然从门口射来光线。
抓着白胭的男人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白胭找准机会,恶狠狠踩了一脚男人,在吃痛声中挣脱了他。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跌进了孟鹤川的怀里,手指紧紧的攥着他。
孟鹤川身上只有薄薄的一件短袖,陡然缠上一具柔软,几乎像是肌肤贴肌肤。
他的呼吸不合时宜地一沉。
那男人一看情况不好,朝着窗户外重重吹了声口哨。
还没等小周进屋抓人,已经抬脚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一天之内,连着遭遇了两次人贩子的惦记。
饶是壳子里的白胭再坚强,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蓬头垢面,脸上还有被掐出的红痕,小嘴一撇一张地蹭在孟鹤川浑厚的胸膛。
把他胸口哭得一片润湿。
孟鹤川没遇过这种事,身子一僵,抱着她不是,推开她也不是。
半晌只懂得冷冰冰地说:“怎么又是你惹事?”
“孟总工,追不追?”
孟鹤川没松开怀里哭得顾不上形象的人,摇头道:“追不上了,你速去最近的派出所,将刚才的事报告过去,我怀疑火车上那一帮人,他们是一整个团伙作案!”
......
折腾了大半夜,孟鹤川送小周带回来的公安同志下楼。
“孟总工,现在人贩子猖獗,已经形成了一套产业链,你所提到的嫌疑人的特征同我们最近在追查的一群团伙很相像,你这个消息来得很及时,我们会追查下去的。”
两人握了手,他重新回到二楼。
白胭已经冷静下来,蜷起膝盖靠在床头。
阮晓慧则是哭哭啼啼,“白胭姐,你打死我吧,都怪我,可能是我肚子饿下楼的时候没关好门,才让坏人瞧见了机会!”
白胭抿着嘴没搭腔。
阮晓慧干哭了好一阵,瞥见孟鹤川也回来了,抽泣得更厉害:“还好领导哥哥反应快,又一次救了我们。”
小周仔细检查过了门窗,“插鞘都是完整的,不是从外头破坏进来的。”
孟鹤川走过去,两根手指在窗檐抹了一把,上面沾了逃跑人贩子脚上的泥土。
如果自己刚才没多个心眼追过来,白胭是不是就被带走了?
想到这里,他的口气就变得不那么温柔。
板起来生硬的教训道,“小站的附近治安不算安全,你老实的呆着,就不会有危险。”
白胭本来就憋着气,自个睡得好好的,谁能想关上的门还能被打开?
唇瓣动了动,她张口:“我怎么不老实了?”
“女同志在旅馆睡觉,就把门窗都锁好,如果不是我听见小阮同志的动静,你就被人带走了。”
白胭本来就不信任阮晓慧,一听孟鹤川提到她,脾气也上来了,“我锁好,也挨不住别人不把门关上啊!孟总工,睁眼说瞎话不能到你这种程度吧?张口闭口就来责怪我?”
阮晓慧生怕他们吵起来,白胭要是真较真起来,详细查,自己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现在的办法只能尽快把这件事压下去。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扑通一声,在白胭面前跪了下来。
“白胭姐,你打死我吧,是我没注意,害了你!”
阮晓慧颇会做戏,见白胭依旧坐在床上没动作,挪动膝盖去到她面前。
边哭边把眼泪甩到她手上,举着她的手要来搧自己巴掌,“只要你能原谅我,怎么打我都可以!”
她嚎哭起来。
加上方才公安来了解情况动静太大,其他几间客房的人都吵醒。
此时探头探脑看他们房里。
孟鹤川此趟出行本就秘密,带上一个白胭与阮晓慧已经是意外,不想再惹上更多的麻烦与关注。
他冷着一张脸,一锤定音,“好了,别闹了!”
“已经报警,公安会继续追人,等有结果了,我会告诉你。”
阮晓慧坠着泪,心里却乐开花了,这个男人在帮她。
她扭捏得想从地上站起来,眼神一直在偷瞟孟鹤川,“领导哥哥,我的脚麻了......”
矫揉造作的模样。
白胭冷凝的视线落在阮晓慧抬起的手,忽而生出怒气。
啪一声,现场愣了一瞬。
白胭居高临下的站着,方才的声响就是她一掌打掉阮晓慧的手发出的声音。
阮晓慧也不知是心虚还是被白胭的气质震慑住,不敢动。
白胭眼瞳透亮,祸水东引,“孟总工都说了别闹,你还在哭哭啼啼,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做什么?小阮同志,你还是快站起来吧,别在惹‘事’了。”
她着重咬重了‘惹事’两个字。
她根本不相信阮晓慧,就那么巧,她大半夜下楼去找吃的,然后不关门?
白胭挺直了腰板,朝着孟鹤川伸手:“钥匙给我,她一直哭哭啼啼,吵人,我不想和她睡一个屋子。房间是我开的,钱也是我交的,我要自己住。”
她表情很认真,一副绝不骗人的模样,“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信我,我一定不会逃跑。”
孟鹤川看着白胭带着怒气的小脸,嘴唇阖动。
但到底没再说什么,也没扶起阮晓慧,只淡声交代“行,你们女同胞各自把房门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