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亮，隔老远就喊我，「小冉下班啦，哎妈呀，你胳膊上这伤是咋整的啊？」
我扯扯嘴角，边跟她一块往楼道走，边掩饰说不小心碰的。
可大婶瞪我一眼，凑过来压低声音。
「跟大婶唠唠，你家是不是来且了？瞅着进进出出的，动静可不小，你家里人对你咋样啊，没欺负你吧？」
人脆弱时最怕的就是别人关心。
我忍不住眼眶就红了。
张张嘴想说话，又怕她误会我不孝。
手背被轻轻拍了拍，大婶扬扬下巴，给我使了个莫名其妙的眼色。
我正想问，她却快走几步，把我丢在后面先回了家。
也是，这种破事，外人当然避之不及……
曾经恨不得住在里边不出来的小房子，现在已完全没有我的气息。
门口横七竖八全是鞋，泥垢在浅色木地板上格外刺眼。
暖气片上烤男人臭袜子的味道，浓郁到让人忍不住反胃。
吃空了的外卖盒堆在餐桌上，三个大人葛优瘫玩手机，侄子正拿筷子恶狠狠戳我养的小仓鼠。
我快步走过去，抢过筷子砸在地上，沉默地把仓鼠笼拿走。
背后又传来尖利的哭声，还有妈妈的骂声。
没心情吃饭，打算去厕所洗把脸，看见护肤品拆开被丢进脏衣篓，洗漱台摆满弟妹的化妆品。
愤怒点滴累积，我缓缓攥起拳头。
呼吸都开始急促，血压上升，听到有根弦「嘣」地一声崩断了。
抄起面前的化妆品，冲出厕所，噼里啪啦一股脑砸在客厅地上！
歇斯底里，「这是我家！你们都给我走！」
空气瞬间安静。
我妈嗷一嗓子从沙发窜起来，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贱皮子！让老娘走！老娘白养你这么大了！」
小姨也跟着站起，「啐！买个老鼠洞了不起哇？神气个屁！」
弟弟沉着脸不说话，弟妹抱紧侄子恶狠狠盯住我。
见我要开门把她们行李往外扔，妈妈径直欺上来拧我脸，就在这时——
咚咚咚！
巨大的砸门声响起。
楼下大婶怒气冲冲大吼，「钟冉你赶紧给我出来！你家暖气漏水把我房顶泡了，赔钱！」

外套，在客厅瓷砖地上打地铺，听着卧室此起彼伏的鼾声，给老板发小作文道歉。
发完又委屈得开始哭。
隔天顶了肿眼泡，抱着碎佛像，饿着肚子逃出家门。
本以为等我的大不了就是被辞退。
却没想到，前脚刚进办公室，后脚妈妈带着弟弟就跟来了。
她进门就自来熟似的，把老板办公室门关住，我整个人呆住，抱着碎佛像盒子愣在原地。
反倒老板很稳重，把我窘迫尽收眼底，坐办公桌后边没说话。
妈妈越过我，满脸堆笑，拉了弟弟一把。
「老板您好，我是钟冉的妈妈，这是她亲弟弟钟必强。」
「这孩子啊从小比他姐姐聪明，比他姐姐有用，您同样要用人，与其把钱给钟冉，不如考虑下必强？」
见老板抬眼望我，妈妈不动声色挡到我身前。
浑浊黑黄的脸上，皱纹都透着谄媚。
「行啊。」
「什么？」
妈妈不敢置信，我也瞬间愣了，老板这就同意了？
只见他满脸不以为然站起身，吩咐我先照顾妈妈弟弟喝点茶，他出去交待人事。
事情进行得出奇顺利，连弟弟都觉得是他个人魅力打动老板。
两人喜笑颜开，在办公室东摸摸西看看，毫不见外。
十分钟后，老板回来。
抬手指指我，「小冉呐，你手头那活儿都撂给必强，连带着明天要交货那客户，也让必强去张罗，这小子我挺看好。」
「然后你呐，以后就跟着我晃悠晃悠，帮我整个水啥的。」
说着把我手里的盒子，递给弟弟。
交待这很重要，不能打开，务必让客户亲自拆封验收。
等妈妈和弟弟在老板充足的情绪价值中，喜滋滋离开后，我着急想阻止。
老板却转头冲我一皱眉。
「多大点事儿啊，哥给你摆平，你忙你的去吧。」
所以咱这悲催的南方小土豆，是被东北大哥罩上了？
包括上午人事姐姐在茶水间看到我时，都一副「事不大，别总垮个小批脸」的安慰表情。
下班时我故意磨蹭，让弟弟先走。
慢吞吞进小区，正好遇到楼下大婶。
她儿子当兵很少回家，平时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不会用，都来找我帮忙。
大婶嗓门
色更浓，像在看怪物。
望向我妈，「大姐你家小冉脑子坏掉了喂！上次老家那个妞妞，傍到富佬，给她爸妈买车买房。」
「你还跟我说以后小冉也能买，现在看着不像那么回事的哇？」
被她这一阴阳，妈妈脸登时就拉得老长。
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瞪眼要骂我，字还没从牙缝挤出来，就听得「哗啦」玻璃碎裂声。
紧接着侄子撕心裂肺的哭泣从我卧室响起。
坏了！
心跳咯噔一滞。
我头脑发蒙跟着妈妈往里跑。
进门就瞧见侄子肥圆的小脸涨红，扯开嗓子大哭，却不见半滴眼泪。
旁边书桌上的保护箱被打开，给公司客户定制的佛像碎裂满地。
妈妈心疼得忙抱住他，「哎呦呦奶奶的大孙子呦，没伤到吧？」
说完看了眼佛像，厉声道：「破玩意，吓到我孙子！」
狠狠把碎片跺得更碎，回头继续哄，「奶奶打它了哈，心肝不哭不哭。」
完蛋！那可是后天要带去交货、价值五十万的琉璃吹塑佛像！
顶我这小业务员不吃不喝八年多的工资！
血往脑袋上涌，我手脚都开始发麻。
愣神间，我下意识弯腰去捡。
谁知刚还干打雷不下雨的侄子，像个小炮弹，忽地上来对我侧腰猛地推搡。
伸脖子霸道嘶喊，「不！好！玩！不好玩！」
重心失衡，我摔倒在琉璃碎片上，掌心、手肘、大腿侧阵阵刺痛，仿佛躺上砧板。
一看见了血，旁边其他人才有些心虚。
妈妈反把侄子眼睛捂住，皱眉斥责道，「看看你！弄得血淋淋吓到小孩。」
说着拉起侄子避起我往外走。
「本来中午还指望你烧饭，行了，我替你带小姨她们出去吃，等会给我转一千块钱啊。」
而后一堆人再不管我，「咚」地把门摔上，扬长而去。
那一刻，我简直从未有过的心寒。
望着精心布置的小家，如今空荡荡一片狼藉，终于忍不住坐在玻璃渣上放声大哭。
哭到眼睛红肿，最后还是一个人去医院包扎。
我是怕痛的人，但那天医生边皱眉边往外挑玻璃渣时，我没让他打麻药。
死咬牙，眼眶憋红了硬是让自己不要哭！
暗暗发誓，有生
之年，我钟冉，被骂不孝也好，被说没良心也罢。
都一定要脱离这个原生家庭！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手机上99+未读消息，都是家里人发的。
哦对了，爸爸虽没来，但刚才也给我打微信语音了。
不是关心，而是质问。
问我去哪儿，问我是不是故意给妈妈脸色才没回家，问我是不是翅膀硬了要当白眼狼。
我只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解释就挂断电话。
因为我知道，即使我说了他也不相信，他眼里只有弟弟。
年幼无知时，糖果从来只给弟弟买，我偷偷捡起糖纸舔，都要被他骂嘴馋；
娶弟妹时，想拿我给老光棍换彩礼，被我逃了，转天他就跟全村人造黄谣；
侄子出生后，弟弟从没上过一天班，奶粉钱都是爸爸逼我掏的，不给就去单位闹……
实在无处可去，只能拖着疲惫步伐回家。
进门看见她们一家四口正在吃饭，妈妈难得主动招呼我一块坐下。
她夹块早被挑剩的鸡脚放我碗里，故作温和道：「小冉啊，咱们家有喜事啦！」
我冷冷盯着碗，没张口。
妈妈自顾自说：「下午出去吃海鲜，菜刚上来你弟妹就要吐，结果一检查，她怀二胎了！」
「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被我面无表情反问，她有一瞬尴尬，但转而又笑道。
「呵呵，看这孩子又说胡话，你是咱们家一员，你弟妹怀孕当然跟你有关系啊。」
她瞥了弟弟一眼，「听说你那工作不错，弟弟以后养老二压力大，你能不能把工作让给他去做啊？」
啪！我把筷子拍在桌上！
声音提高八度，「你以为公司是我开的啊！再说让给他，你有想过我怎么生存吗？」
弟妹捂着肚子帮腔，「你是研究生嘛，找工作还不是随随便便？」
我转头，「研究生也得专业对口才有机会啊！」
她扯嘴角笑出声，轻蔑至极小声嘟哝，「男人嘛，找不到，工作嘛，有门槛，那读半天读个屁啊。」
「你！」
「够了！」
弟弟拍桌子站起，一副大男子汉尊严被我侮辱的气愤表情，瞪我一眼摔碗就走。
从早到晚的闹剧，让我疲惫到极点。
晚上盖着
我在东北花4万块买下套老破小的事，被爸妈知道了。
没想到刚入冬她就给了我个「惊喜」。
领弟弟和小姨拖家带口、大包小包挤进门。
侄子穿着鞋疯狂在床上乱跳、小姨呸呸往地上吐瓜子皮、弟弟把点心挨个咬一口又放下……
我忍无可忍，「妈！你们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谁知她却理直气壮道：「自己家人来，还要征得你同意啊？」
「再说你交一份暖气费，一个人用多浪费，我们来帮你暖房，别不识好歹好伐？」
我气得浑身哆嗦。
这种打着「为你好」名义剥削压榨的家人，我真受够了！
见我脸色变得铁青，妈妈朝我翻个白眼，就低头开起刺耳外放，继续刷抖音直播。
大早晨屋里所有灯、电视、空调都开着，弟妹刚翻过的冰箱门也没关。
我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不由自主焦虑这月工资是否能覆盖超额电费。
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爸妈说女孩读书没用，都是我自己打工供自己。
工作后，终于从南方出来。
就想能脱离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开始独居生活。
没料到一个月前，偶然听同学说我在东北买房后，妈妈就让我知道了我所谓的自由有多可笑。
抿紧唇抄起扫把，我闷头清理瓜子皮。
小姨看了眼刚扫干净的地方，又吐一口，「嗤，穷干净。」
张嘴想怼，背后传来弟妹得意的声音。
「这裙子挺好看的呀，我穿正好，哎呀老公你别吃了，看看，好不好看？」
我猛回头，那是今年生日我送自己的礼物！
三两步冲上去，「你乱翻我衣柜干嘛！」
她眉毛一挑，比我还有理，「你喊什么呀，连个男人都没有，你留着穿给谁看啊！」
我气得心脏咚咚咚猛跳，上去要抢。
她后退几步躲到妈妈背后，旁边小姨也不耐烦出声。
「娇娇说的没错，小冉你当姐姐的，平时没贴补弟弟弟妹，现在为条破裙子还好意思叫？」
说完她戳开桌子上的牛奶，吸了口皱皱眉放下。
接着道：「要死要活念那么多书，对象找到了伐？」
我深吸口气反驳，「念书又不是为了找对象！」
谁知她脸上鄙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