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很晚了，顾怀乐才骑在顾梓笙肩头回来。

怀里抱着一个月兔纸偶。

顾梓笙偷偷给了宋宛菡一个吻，仿佛还在回味集市那一刻。

宋宛菡踮着脚双颊羞红。

“阿笙，人家今晚真的好开心，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我好恨自己是你的嫂子！这些日子我早就爱上你了，可惜我嫁过人，妹妹她又容我不下我们母子呜~”

顾梓笙紧紧将她揉进怀里，心疼极了。

“嫂、宛菡，我会想办法的！那个妒妇休想阻挠我们！”

他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回了房间，才整理衣衫推开我的房门。

“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我微有些意外，还以为他终究还是想起了这特殊的日子。

然而看到他打开一个食盒，却只感到心底寒凉。

里边零零散散地装着些糕点，分明是他们没吃完的。

有一块还粘着黏腻的口水他都没看见。

见我眼眶红红的不语，顾梓笙竟然还以为我是感动的。

他高高在上地睨着我：

“云儿，你乖一点，少闹点事，我还是会对你好。”

“承诺高中就娶你，我也不会食言。但是嫂子和乐儿，这辈子都是我的家人，成了婚，也不会离开我。”

看着他一副施舍的样子，尽管心间一阵绞痛，我却又觉得他好笑极了！

我把手里刚收拾好的垃圾扔到门口。

“你这些沾了口水的糕点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他这才尴尬地看到那糕点上的液体：“约摸是酒楼伙计干的，明天我找他们算账去。”

还装。

我真累了：“顾梓笙，我不会嫁给你，你娶你的宋宛菡去吧！”

他有一瞬的错愕，随即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个轻蔑的笑容扔下。

“你还挑？还是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我如今结识了太子太傅，只等高中必为太子重用！”

走到门口，看到地上裹在破布里的东西：“这些是什么？”

“早该扔的废物。”

里面都是这些年他送我的东西。

今天我才发现，其实这些加起来都不过一个布包就能放下。

而宋宛菡不过住进来几月，他就为他们母子精挑细选置办了无数物什。

其中包括昂贵的胭脂首饰，用我辛苦绣花存下的钱买的。

他当年也送过我胭脂，是路边最为廉价的那种。

因为他说：“你从小什么都不缺，而嫂子她再也没人疼了。”

不是，还有他疼到骨子里吗？

确实，我早该想清楚的。

第二天趁他们出门，我就委托了房牙将房子挂了出去。

这座小院，是当初私奔到京城时，我花钱置的。

我离开，也不会便宜他们。

不过想来，未来的太子门生，也是看不上我这座小院的。




离开顾梓笙前的最后二十日，我冷眼看着他与他嫂子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哪怕后来我在酒楼听到他同窗问。

“你和嫂嫂如此亲密，就不怕家里那位苏小姐置气吗？”

顾梓笙却毫不在意。

“如今人人都知苏念云是我的人，一双破鞋离开我还有谁会娶她？”

“兄长去世，嫂子和乐儿无依无靠，我怎能让他们吃半分苦？”

宋宛菡在他身旁红眼垂泪，我见犹怜。

我默不作声退开，直到放榜那日他身中探花高头大马，人群中与另一匹马错肩而过。

猛然瞥见倚在别人怀里的我，他惊愕失措......

1.

顾梓笙把我的东西全扔到走廊上。

只因他嫂子与侄儿要搬进我的闺房。

“乐儿要读书习字，偏房太黑，你搬过去将就一下吧。”

可我为了让你安心考取功名，每日起早贪黑刺绣卖钱，一针一线都要用眼，我就不怕黑吗顾梓笙？

从汴州私奔到京城，我从养尊处优的苏家小姐，变成低等绣娘从未有过抱怨。

只因三年前他翻过我家院墙，灰头土脸却目光炯炯地对我说：

“云儿，跟我走吧，待他日我高中之时，就请皇上为我们御赐婚姻。”

“我八抬大轿风光迎娶你，宠你爱你一世。”

能和他厮守是我最大的心愿，便昏了头脑毁了李家的婚约，为他吃苦受累。

我以为相爱可以抵御一切，以为很快就能等到他金榜题名娶我过门。

可我望啊望，未等到他实现诺言，先等到了他兄长去世。

宋宛菡带着儿子顾怀乐前来投奔。

一切从那时就悄然变了。

宋宛菡做的说的总是对的，宋宛菡要的一定是会满足的。

就连她儿子摸我的腿，我生气时他也说。

“他不过是七岁孩童，你也把人想得太坏了！别搞得这么难看。”

我告诉自己，要心怀宽广，顾梓笙照顾嫂侄是应该的。

可是那日，我外出送绣品，提前归家。

看见他竟任由宋宛菡穿上我花费两年，为自己精心缝制的大红嫁衣！

宋宛菡绮罗粉黛，俏美娇羞，如同一名真正的新嫁娘。

顾梓笙在阳光下微笑望她，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浓烈光芒。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将她抱起洞房花烛。

他明明知道，我为这件嫁衣付出了多少心血，它对我是何等意义。

明知道我是如何期待自己穿上它嫁给他的那一天！

心狠狠颤抖，我再也骗不了自己。

眼泪与愤怒同时喷薄而出，我冲上去，从宋宛菡狠狠地扒下本属于我的嫁衣。

指甲不小心划过宋宛菡的脸，她惊叫一声跌倒在地，捂着脸大哭。

“我不过是看着喜欢，才穿一下，我知妹妹不喜欢我，可是何必故意伤我？”

“你若真是容不得我与乐儿，我便带着乐儿走就是了！”

顾梓笙阴沉地盯我一眼。

“苏念云，我以前竟不知道你心眼如此狭小！不过一件衣物罢了，就让你露出如此丑陋的面目！”

七岁的顾怀乐从屋子里跑出来，从院子里捡起石头不断往我身上砸。

“坏女人！让你欺负我娘亲！坏女人，让你没人娶！”

一块石头过上来砸在我额上，霎时鲜血长流。

顾梓笙却视若无睹，他紧张地抱起脸上只有一道细细血口的宋宛菡。

宋宛菡伏在他怀里梨花带雨：“人家的脸好痛，会不会毁容啊？”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他抱着她匆匆朝医馆跑去。

而血泪同时流下我的脸颊，我却仿佛感觉不到痛。

把冲上来打我的顾怀乐推开，我抓起剪刀，突然朝红袍刺下！

“刺啦——”

一刀刀，将嫁衣剪得粉碎！

我狰狞如狂，顾怀乐吓得惊叫着跑进了房，生怕我下一剪刀就捅进了他的身体。

把门闭得紧紧的。

心已死。

不会再有一身红装，凤冠霞帔，成为顾梓笙娘子的苏念云。

我烧掉了破碎不堪的嫁衣，将六年里他写给我的所有的情信一并焚烧。

我十五岁时便不知所起的深情，化为灰烬。

如今殿试已完，只待放榜。

我等了多年，他信心满满的这年，我却等不起了。

当天便擦干眼泪给家里去了信：“爹、娘，孩儿愿嫁李洛风为妻。”

爹爹很快回信：

“四月十七，洛风赴京接你回汴州。”

“这三年爹娘无时无刻不担心你在外边受苦，我们的云儿，快回家吧。”

梦醒时，才惊觉自己如何任性，必然这些年伤透了父母的心。

真正爱你的人，一个字也舍不得责怪你。

这天三月二十八，距离开他，还剩二十日。




2.

那日之后，顾梓笙就对我越发冷淡。

没再见到我的嫁衣，他轻蔑地笑我。

“嫂子说了不会再碰你那东西，何必藏起来？”

“我跟她清清白白，看你尖酸刻薄的吃醋样，哪还像世家大小姐！”

“我可不想金榜题名时，娶一个妒妇。”

说完，看着我冰冷失望的眼眸他仿佛才想起，我为什么不再像一名大家小姐。

眼底闪过一丝惶然，紧张地想牵我的手解释。

“云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衣衫朴素不着粉黛，宋宛菡却打扮漂漂亮亮地牵着她儿子走过来。

“我带乐儿去逛逛。”

我躲过了顾梓笙的碰触，他还想说什么，宋宛菡噙着笑问他。

“阿笙，你不是要去参加同窗集会吗，不若与我们一道出门？”

在宋宛菡暗暗挑衅的目光中我转过身，回到屋里。

纵然已经失望，却仍旧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仿佛还等着，他会像从前一样突然出现，在这天为我准备惊喜。

“苏念云，你怎得如此贱！”

给了自己一巴掌，不想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我决定出去散散心。

入京三年，成日待在家中刺绣，我还未好好地逛过京城。

在繁华中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逛到了天黑。

东风夜放花千树，京城的夜市热闹非凡。

我正在挑选为父母带的礼物，忽然不远的摊位前几道熟悉的人影撞入视野。

看着一双缠绕的人影手一抖，才知说要和同窗集会的顾梓笙，原来骗了我。

“坚持最久的，便可获得今晚的大奖，月兔玩偶哦。”

摊前几对甜蜜恩爱的情侣，正摩拳擦掌。

顾梓笙紧紧搂着他的嫂子，目光灼热得像要将她狠狠吃进肚里，压抑沙哑的说：

“今晚我们就为乐儿赢下这个大奖，只是游戏，你不必顾忌太多......”

摊主一声：“开始”。

两双唇，便急不可耐地黏合在了一起。

顾梓笙吻得那么激动，宋宛菡攀缠在他怀中柔若无骨，两人像分不开似的。

直到其他人都认输，二人却已忘我缠绵悱恻，宋宛菡彻底在他怀间化成了水。

旁边传来顾怀乐的拍手声：

“爹、娘，加油！加油！”

这就是他说的“清清白白”，连爹都叫上了！

我捂着嘴踉跄两步，碰到背后的摊位，传来一阵响动。

宋宛菡的目光瞟了过来，刹那她将顾梓笙缠得更紧，浑身都激烈颤抖。

“阿笙，抱紧我~你是人家的，我和乐儿都不想离开你！”

“宛菡，我是你的，你和乐儿也都是我的，谁都不能赶你们离开！”

呵。泪水蜂拥，我跌跌撞撞地再也听不下去闯入了人群。

这天是四月初五，我们相识七年之日。

过去他会在这天亲手给我做灯笼、做纸鸢、做我喜欢的糕点。

会与我一起放莲花灯，许愿岁岁年年人长久。

他终于忘了我们的纪念，在满城灯火里与别人互诉深情交织灵魂。

距离离开他，还有十三日，只求时间更快一些。




4.

又过了几日，去给酒楼老板娘送绣品，我才懂了他那日轻蔑的笑是什么意思。

等老板娘验货时，看到顾梓笙和人在包房吃酒，宋宛菡陪在他身边。

经过那夜，他已经可以背着我，光明正大带着她成双入对。

他一名同窗忽然醉醺醺地问。

“梓笙兄，你和嫂嫂这么亲密，就不怕苏家千金与你置气吗？”

顾梓笙却扯扯嘴角，毫不在意：

“虽然我们未圆房，但人人都知她是我的人，一双破鞋离开我还有谁会娶她？”

“兄长去世，嫂子和乐儿无依无靠，我又怎能让他们再吃半分苦？”

原来，我在他眼里如此不堪，甚至可以拿出来对别人高谈阔论。

“梓笙兄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

“就是就是。”

众人都夸他坐享齐人之福，有人却故意挑事道。

“可嫂子这般温婉贤淑，你怎么舍得让她做妾？”

宋宛菡顺势便红了眼眶，怯怯地说。

“那总不能让妹妹做妾吧。”

没想到她想激将顾梓笙，这次顾梓笙却犹豫了。

“云儿她毕竟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京城......”

宋宛菡腾得便站起来，委屈地要走。

“我这种嫁过人的，活该没人要。”

“东市那个卖豆腐的老头说要明媒正娶我，我看我嫁给他好了，虽然他又老又丑，也总比嫁给别人，以后还要受委屈好。”

“不行，我不准你嫁给他！”

顾梓笙霸道地把她抱入怀里，哄个不停。

看着他们上演闹剧，我竟然没再觉得多难过，只想祝福他们生生世世一双人。

竟还有十日才能离开，时间，过得好慢。

不知不觉，终于熬到了四月十四。

离放榜还有三日，那也是李洛风进京接我之时。

一些不想带走的小物件，我尽数先收拾卖了。

想着即将离开，心情都雀跃了不少。

在河边的小集市卖完手里的东西，正准备回去，突然，嘴巴被人捂住。

几名彪形大汉不知从哪窜出，他们拖着我进了酒楼旁的僻静巷子里。

我害怕地使劲挣扎，猛然看到酒楼上顾梓笙和他的嫂子还有别人在饮酒斗诗。

想大声呼救，嘴巴却被捂得死死的！

“这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今天就让兄弟几个爽一下！”

“听说还是处，那不是更带劲了嘿嘿！”

几人开始扒我的衣服，我眼泪疯狂涌出，最后的希望的目光一直望着酒楼的窗户。

顾梓笙、救我！！

然而，我却看到宋宛菡的目光朝着我瞟了下来。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阴狠而得逞的笑意......

不要，不要！

我渐渐的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绝望的闭上了双眼…